张飙以撕毁圣旨的方式,暂停了审计,出乎蒋瓛、云明,以及所有人的意料,估计也会出乎老朱的意料。
但并不是说,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
相反,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场。
因为审计工作虽然暂停了,那些被审计过的衙门勋贵,却陷入了一种人人自危的局面。
即使老朱通过刘三吾、梅殷二人,传达出了他再次被张飙‘气晕’的消息,众人心中的阴云,依旧没有散去。
所以,他们不得不考虑接下来的出路,以及应对之策。
而此时,傅友文府邸。
那个被张飙报帐报崩溃的户部侍郎,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混迹朝堂数十年,阴狠老辣的政治生物。
却听他沉沉地问道:“你们说,皇上这次是真晕过去了,还是假晕过去了?还有那张飙,是不是真的暂停审计了?”
对面几个心腹属官和一位师爷闻言,互相对视,然后由那名师爷率先接口道:“回东翁,依在下之见,皇上多半是假晕。”
“哦?”傅友文眉毛一挑,旋即抬手道:“你且说来听听。”
只见师爷捋了捋胡须,沉吟道:“我觉得,景阳钟响的那一刻,皇上应该是醒了,后来不知是何缘故,又‘晕倒了’。”
“但想来与张飙脱不了干系。”
“另外,我还听说,詹徽被皇上下了诏狱。皇上还下旨赏赐了张飙等人的审计行为。”
“种种迹象表明,皇上是想借张飙之手,处理掉那些他想动,又碍于情面,碍于局势,暂时动不了的人。”
“这种情况,就跟当年的三大案一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
听到这话,众人心头一凛,瞬间陷入了沉默。
洪武三大案,那是他们难以忽视的存在。
凡是经历过这三大案的人,无不细思极恐。
大概过了片刻,才听另一名心腹属官附和道:
“李师爷分析得很有道理。张飙此人,狂悖无状,言语癫狂,但其查抄之举,条理分明,数额清晰,名单确凿,又似有章法.”
说到这里,环顾众人道:“此獠不除,必成我等心腹大患!”
“不错.”
“哼!”
傅友文冷哼一声,打断了其他想要说话的心腹,不道:“章法?他有个屁的章法!他就是在刀尖上跳舞,在粪坑里点炮仗!他把自己当作鱼饵,扔进了咱大明朝这塘浑水里!”
说着,他猛地将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审计?查账?他查的是帐吗?他查的是咱大明朝的脸面!是皇上的脸面!”
“这”
众心腹属官和师爷,面面相觑。
隔了片刻,才听一名属官咬牙切齿道:“部堂,张飙此獠如此猖狂,难道就真的任由他.”
“任由他?”
傅友文冷笑一声,眯眼道:“他蹦跶不了多久了!皇上如今的态度暧昧,未必是真要保他,或许只是借他这把疯刀杀人!等该杀的人杀完了,这把刀也就该碎了!”
师爷捋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东翁所言极是。如今之计,关键在于顺势而为和祸水东引。”
“哦?计将安出?”傅友文身体前倾。
“其一!”
师爷低声道:“张飙不是审计出我们很多问题吗?我们认!但怎么认,有讲究。”
“我们可以主动上请罪奏疏,痛哭流涕,承认监管不力、下属蒙蔽,将大部分责任推给已经死无对证的赵乾,以及一些无关紧要的胥吏!”
“再主动提出变卖家产,填补部分亏空,以示悔过之心!”
“皇上正在气头上,见我们态度诚恳,或许会从轻发落。此乃丢车保帅,断尾求生!”
“其二!”
说着,他环顾了一圈众人,又阴测测地道:“张飙审计出的问题,不止我们户部一家!其他五部衙门,甚至五军都督府,哪个屁股干净?”
“我们要暗中将更劲爆的、关于其他人的账目线索,不经意地泄露出去,或者巧妙地传递给张飙那伙人!”
“引导那条疯狗去咬更厉害的角色,比如那些手握兵权的勋贵!此乃祸水东引,驱虎吞狼!”
“可是,张飙不是暂停了审计吗?他还会像之前那样疯咬吗?”一名属官蹙眉道。
师爷笑了:“有些事情,开始起来容易,停下来可不容易。张飙的审计,就像捅了马蜂窝。咱们不好过,难道还要让别人好过?”
“不错!要死一起死!”
傅友文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和赞同:“就这么办!另外,再派人去江南,找我那岳父,让他动用清流的关系,上书弹劾张飙!”
“弹劾他什么?”
几名心腹属官异口同声。
却听傅友文又道:“弹劾他践踏朝廷法度、羞辱士大夫体面、与民争利、有辱斯文!要把水搅浑,把他打成破坏朝廷纲常的千古罪人!”
“妙啊!”
师爷眼睛一亮,拂须称赞道:“东翁此计,真是高明!避重就轻,不去弹劾审计,此乃软刀子也!”
“哈哈哈!”
傅友文开怀大笑。
几名心腹属官也跟着笑了起来。
另一边,兵部尚书,茹瑺府邸。
同样的情况,不仅在傅友文府中发生,在茹瑺府中也在发生。
但他的策略与傅友文不同。
他体型肥胖,此刻却像一头压抑着怒火的棕熊。
“哭穷?请罪?”
茹瑺对幕僚的建议嗤之以鼻:“那是对文官用的!老子是兵部尚书!掌天下兵马!跟他玩这套?”
说着,其眼中闪过一丝军伍之人的狠厉:“他张飙不是能查吗?不是能抄吗?好!老子让他查个够!”
“去!把咱们军中那些陈年烂账,吃空饷的、倒卖军械的、甚至杀良冒功的破事,挑几件最骇人听闻、牵扯最广的,把证据做得扎实点,主动给他张飙送过去!”
“部堂!”
幕僚大惊失色,不由颤抖着声音:“这这是自毁长城啊!”
“屁的自毁长城!”
茹瑺狞笑一声,随后沉沉地道:“这些烂事,哪个卫所没有?法不责众!老子把脓疮掀开给他看!看他敢不敢动!看他动了之后,天下卫所的将士恨他还是恨老子?!”
“皇上还想装晕?让他继续胡闹,好啊!那就闹呗!看看闹下去,能不能收场!”
“这叫以毒攻毒!”
说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睥睨一切地道:“真当老子在兵部尚书这个位置是白混的?”
“这些年,别说他张飙,就是那些藩王,哪个不知道我的那些破事?但他们敢动我吗?敢弹劾我吗?”
“就是那北平的燕王,我若掣肘他,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以前,大家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心知肚明。现在这个叫张飙的小子,一点体面都不给了!”
“好!咱们就用军方的烂摊子绑架他!”
“他要是敢查,就是与天下军户为敌!皇上也要掂量掂量!”
“他要是不敢查,那他之前的审计就是个笑话!老子还能反咬他一个诬陷!”
“另外.”
话到这里,茹瑺又扭头看向幕僚,压低声音道:
“给五军都督府那几个老杀才递个话,让他们手下的骄兵悍将,自发地去张飙那群兄弟的宿舍附近巡逻!不用动手,就给我盯着!给那帮穷酸们好好讲讲道理!”
“诺!”
幕僚应诺着告退,并顺便拍了茹瑺一个马屁:“部堂英明。”
“哼!”
茹瑺冷哼一声,随后自顾自地走到窗边,看向皇宫方向,眼神迷离地道:“皇上!你若真为了那疯子,把我们都杀了,你这大明天下,能存几时?”
“还是说”
他顿了顿,又沉沉地道:“你朱重八忘了这天下是怎么得来的吗?”
与此同时,曹国公府邸。
李景隆作为勋贵代表,觉得自己最冤。
不仅被抄了家,被强行请吃了顿饭,还被没收了插图版《金瓶梅》,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他没有像父辈那样喊打喊杀,而是展现出了另一种智慧。
认栽。
没错,他就是认栽了。
既没有去招惹张飙他们,也没有联系其他勋贵,联合报复张飙他们。
在张飙他们离去后不久,他便托师爷写了份奏疏给老朱,废话一大堆,核心宗旨就是对不起老朱的信任,想要辞官休养。
然后连夜将家里值钱的东西清点一遍,弄了份详细清单,连同奏疏一起递进了宫。
等做完这些之后,他才长舒了一口气,瘫软在黄花梨做的圈椅上,呢喃道:
“张飙这厮,真是个疯子,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如果能活下来,老子真想跟他做朋友!”
说完这话,他又想起了自己父亲临终前的嘱托,让他不要插手皇权争斗,一切跟着大势走。
如今,张飙这套操作,让他隐隐看到了一丝大势的苗头,不由再次喃喃自语:
“希望这次审计,不要牵扯到立储之事。否则,会死很多人的!”
想到那日在奉天殿广场,老朱的疯狂.
李景隆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连忙朝门外的管家吩咐道:“明日,明日咱们搬到城外别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