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朱棣收到了关于张飙的消息,秦王朱樉和晋王朱棡,同样收到了消息。
他们都对张飙的疯狂,做出了不同的反应,以及各种安排。
而张飙对此,一无所知。
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如何在老朱拒绝审计内帑之后,做出反击。
因为老朱这种放任不管、近乎全方位封杀的态度,会给他们带来更多、更大的麻烦,甚至比那晚在秦淮河的威胁,还要麻烦。
所以,他必须要做出反击。
如果不反击.
就是这样一副局面。
原本就对张飙又恨又怕的高层官员们,此刻腰杆瞬间硬了起来。
几位高官甚至聚在一起,脸上带着幸灾乐祸和落井下石的冷笑。
【左副都御史?哼,我看他这个御史也当到头了!】
【通知下去,咱们的人都机灵点,张飙再要调阅什么档案,一律按规矩,慢慢办!】
【他要用什么人,一律另有公务抽走】
【再给咱们的老朋友们递个话,有什么料,可以大胆地往张飙身上泼了!现在没人保他了!】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张飙和他的‘审计天团’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之前虽然艰难,但至少还有一道‘奉旨查案’的护身符。
现在,这道护身符仿佛失效了。
再去各部衙门调阅档案,遇到的不再是哭穷演戏、阳奉阴违的拖延,而是赤裸裸的刁难和拒绝。
什么档案遗失、主管官员不在、需层层审批等各种借口层出不穷。
市面上也开始流传关于张飙的种种负面谣言。
说他审计是为了敛财,说他勾结藩王,甚至说他与洪武三大案余党有牵连,一个个言之凿凿,恶毒无比。
就连沈浪晚上回家路上,都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顿。
而孙贵则收到了一封装着刀片的恐吓信。
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开始笼罩‘审计天团’的每一个人。
“飙哥.情况不对啊。”
此时,张飙那破旧的官宿内,李墨脸色苍白地拿着几份被退回的调档公文,道:“他们好像不怕我们了?”
沈浪鼻青脸肿,也咬牙附和:“何止不怕!他们是明目张胆地跟咱们作对了!肯定是皇上那边”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所有人都看向了张飙。
张飙躺在那张破床上,脸上看不出丝毫惊慌,反而有一种‘不出所料’的表情。
“慌什么?”
他双手枕着头,平静地道:“老朱这一手坐山观虎斗,玩得确实漂亮。既显得自己大度,又借刀杀人。”
“那咱们怎么办?要不”
孙贵捂着受伤的胳膊,小声道:“先停一停?”
“停?为什么要停?”
张飙坐起来,咧嘴一笑,眼中闪烁着更加危险的光芒: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他们以为老朱不管了,他们就能为所欲为了?正好!”
“他们越是反抗,越是下黑手,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傅友文、茹瑺他们现在肯定得意忘形,以为稳操胜券了?说不定正在哪里喝酒庆祝呢!”
“传令下去!”
张飙猛地站起来:“审计司所有人,从今天起,上下班必须三人以上同行!每人发一根哨子,遇到危险使劲吹!”
“另外,把咱们之前查到关于傅友文、茹瑺的那些还没来得及核实的小料,挑几条最劲爆的,找几个绝对可靠的叫花子,到傅家、茹家巷子口去唱莲花落!”
“给他们助助兴!”
“他们不是要玩阴的吗?老子陪他们玩到底!看谁先撑不住!”
突然,一阵嘈杂混乱的马蹄声、粗野的喝骂声、金属甲叶碰撞声,如同冰冷的潮水般从巷口汹涌而来,打破了夜的沉寂。
“妈的!这什么破地方!路这么窄!爷的马都快转不过身了!”
“听说这儿住着一群穷酸御史?穷得叮当响,还有钱让爷们儿半夜来喝风?”
“头儿,是这条巷子最里头那家吗?看着比俺老家的猪圈强不了多少啊!”
“少废话!茹尚书有令,让咱们在这巡逻,确保治安!都给我精神点!吼起来!
粗野的哄笑声、故意放重的马蹄践踏青石板的声音、刀鞘有意无意撞击墙面的哐啷声,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在官宿单薄的木板门上,也抽打在院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来来了!他们明目张胆的来了!”
一个年轻御史声音发颤,手里的茶碗‘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沈浪猛地从凳子上弹起来,脸上一阵刺痛,但还是强忍着冲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窥视。
只见昏暗的月光下,十几个穿着号褂、歪戴着毡帽、满脸横肉的兵痞,正骑着瘦骨嶙峋的战马,在狭窄的巷子里来回逡巡。
他们故意放慢速度,目光狠辣地扫视着这座小院,如同打量砧板上的鱼肉。
“滚开!看什么看!再看信不信爷把你这破门拆了当柴烧!”
一个兵痞看到门缝后的眼睛,恶狠狠地吼道,还故意朝门上啐了一口浓痰。
沈浪吓得猛地后退一步,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们想干什么?”
孙贵下意识拿起他那盏已经熄灭的夜壶灯,仿佛那灯能给他力量:“咱们要不跟他们拼了?!”
李墨脸色铁青,强作镇定,但声音也在发颤:“恐吓!这是赤裸裸的恐吓匹夫之怒,血溅五步!”
这时,外面的叫骂声更加清晰了。
“里面的穷酸听着!爷们儿奉命巡逻,保护你们安全!识相的,赶紧滚出来给爷们儿磕个头,孝敬点酒钱!”
“不然,爷们儿这刀剑可不长眼!万一不小心走水了,或者进了贼,那可怪不得爷们儿!”
“哈哈哈!说不定还有采花贼哦!听说你们这儿还有带家眷的?”
最后这句话,如同尖刀般戳中了所有人的恐惧。
虽然大部分家眷都不在官宿,但这种赤裸裸的威胁,让他们想起了秦淮河那晚的事。
“飙哥——!”
众人几乎要哭出来,围在床边,眼巴巴地看着张飙,仿佛他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吵死了”
张飙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晃悠悠地站起身。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半坛劣酒,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然后‘哐’一声把酒坛顿在桌上。
酒液顺着他下巴流下,打湿了衣襟,但他眼神却越来越亮。
“妈的.今晚睡不着了.”
他骂骂咧咧地,一把推开围着的众人,踉跄着朝门口走去。
“飙哥!您.您要干嘛?”
沈浪心惊胆战地问。
“干嘛?”
张飙头也不回,声音带着酒嗝和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劲:“老子去跟他们讲讲道理!聊聊人生!”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张飙‘哐当’一声,猛地拉开了那扇薄弱的木板门。
门外,那群兵痞正骂得兴起,突然见门打开,一个穿着皱巴巴官袍、满身酒气的年轻人摇摇晃晃地走出来,都不由一愣。
为首的兵痞头目勒住马,上下打量着张飙,嗤笑道:“哟?总算有个带把的敢出来了?你就是那个带头闹事的张飙?”
张飙没理他,而是眯着眼,扫视着这群兵痞,目光最后落在他们胯下的战马上。
这些马匹瘦弱,毛色暗淡,马鞍陈旧,甚至有些破烂。
张飙突然咧嘴一笑,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诡异。
他指着那些马,对着领头的兵痞,用一种极其认真的、仿佛在讨论学术问题的语气问道:
“兄弟,你们这马一天饲料钱多少?”
“啊?”
兵痞头目被他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懵了。
张飙却不依不饶,继续问道:“看这马瘦的,肯定吃不饱吧?兵部克扣你们马料钱了?就跟克扣我们俸禄一样?”
他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提高,带着一种煽动性的同情:
“兄弟们不容易啊!风吹日晒,保家卫国,结果连马都喂不饱?”
“啧啧,还得大半夜被上官派来干这种下三滥的活儿,吓唬我们这群穷酸文人?丢不丢人?寒不寒碜?”
兵痞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御史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不是应该吓得屁滚尿流或者义正辞严地斥责他们吗?
怎么聊起马料了?还有点同情我们?!
张飙趁他们愣神,猛地一拍大腿,痛心疾首地道:
“这他妈都是茹瑺那老肥猪的错啊!”
“兄弟们!咱们都是受害者!都是被那些贪官污吏坑害的苦命人!”
“咱们应该同病相怜,同仇敌忾啊!怎么还自己人搞起自己人来了!?”
兵痞头目反应过来,感觉被耍了,恼羞成怒地骂道:
“放你娘的屁!谁跟你是自己人!少在这套近乎!赶紧拿钱!”
“钱?”
张飙眼睛一瞪,随即露出一个更加夸张的笑容,他猛地转身,对着院内喊道:“沈会计!孙员外郎!把皇上赐给咱们的赏银抬出来!给兄弟们看看!”
沈浪等人躲在门后,吓得腿都软了。
什么情况?
那赏银不是要还给皇上吗?
皇上都下旨了!
但听到张飙的命令,他们还是战战兢兢地拿出了那个装着八千两宝钞的箱子。
张飙一把掀开箱盖,露出里面厚厚的宝钞。
兵痞们的眼睛瞬间直了,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八千两!
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张飙拿起一沓宝钞,在手里摔得啪啪响,声音充满了诱惑:“看见没?皇上赏的!为啥赏?因为我们揭发了贪官!因为我们讨回了血汗钱!”
说着,他话锋一转,指向那些兵痞:
“兄弟们!你们想想!”
“你们被克扣的军饷、被贪污的马料钱,加起来是多少?难道就不想讨回来吗?”
“跟着那帮蛀虫,你们只能喝风!”
“跟着老子干,咱们一起审计!把贪官污吏的钱都挖出来!”
“到时候,别说马料,给你们一人娶一房媳妇都够!”
兵痞们彻底懵了,脑子完全跟不上张飙的节奏。
愤怒、贪婪、疑惑、一丝被煽动起来的委屈,各种情绪在他们脸上交织。
头目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眼神在宝钞和张飙疯狂的脸上来回移动,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却又有些无力。
张飙看着他们的反应,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猛地将手里的宝钞往天上一抛。
哗啦啦——!
漫天的宝钞在夜风中纷纷扬扬地散落开来。
“老子今天心情好!这些!赏你们了!”
“就当是请兄弟们喝酒了!”
“嗷——!”
兵痞们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阵疯狂的嚎叫。
他们也顾不得什么军令了,纷纷下马,像抢食的野狗一样扑向那些飘落的宝钞,互相推搡、争抢、甚至大打出手。
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张飙站在门口,看着这群为了几张宝钞就丑态百出的兵痞,哈哈大笑:“老朱啊老朱!等着吧,一日不审计内帑,老子寝食难安!”
门后的沈浪等人,看得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这.这就解决了?
用.用钱砸?
还特么是皇上的钱?!
飙哥的思路永远这么抽象而有效!
然而就在这混乱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巷子更深的阴影里,一双冰冷的眼睛正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那是蒋瓛派来的锦衣卫暗桩。
他将今晚发生的一切,包括张飙散尽赏银、煽动军心的话语,都详细地记录了下来。
这份记录,很快就会摆在老朱的案头。
【张御史欠钱不还,还把皇上的钱拿来招兵买马。】
……
求月票,最后一天了,别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