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尊抹了金箔,由石塑而成的佛像,忽在此刻绽开双眼。
神龛庄严。
张福生能感觉到佛像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一扫而过,没有片刻停留——但就是这么一刹落目。
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让他有立刻前往八景宫,端坐蒲团的冲动。
止住冲动。
大肚佛祖弥勒。
若大肚佛祖尚在异维度中,那身旁的林东西是?
若林东西当真是大肚佛祖入世历劫,那这佛像,和它背后的神祇,又是?
心思百转千回。
“还不奉拜?”袁飞道的低呵声传来,师姐弟三人齐齐惊醒,在三个软蒲团上跪坐,双手合十。
他们齐颂:
“礼赞,大肚之佛祖!”
神龛震动,呈现捧腹妙相的佛塑竟笑的更欢,下一秒,居然有庄严声并起。
“慈悲,慈悲,慈悲!”
三声慈悲在暗室中回荡,震聋发聩,张福生有心神皆明、醍醐灌顶之感,
往日种种困惑好似在此刻迎刃而解,百般思索而不可得之事,也在此时得了去!
像是。
大彻大悟。
甚至连那片无法被记忆、无法被誊抄的五庄观道经,其上文字都开始短暂的于脑海中闪回!
佛像忽然看向陈语雀。
袁飞道也适时的低沉开口,像是,在替佛像,在替那尊端在异维度中的神祇而言。
他凝视着陈语雀,声如洪钟:
“天生无垢之体,胸腔中尚且蕴留一道先天胎儿紫气,惜哉,终非真正【先天生灵】,体中有缺乏。”
张福生和林东西都看向二师姐,前者心头微动。
二师姐的身体,是自己【创造】出来的,自己就是自己的血脉源头,
且某种意义上,二师姐才‘生’下来不到一个月
胸腔中尚留存着先天胎儿紫气,才是正常的。
而体中有缺.
额,他是按照自己的身体模版来打造的二师姐,这身体上限只能开脾脏大秘,可不就是有缺么?
张福生心思百转千回,有些惊讶,这佛像竟真看到了二师姐身体之中的有和无?
师祖恰此时,继续开口:
“古怪,身体之内,还有一缕天生不朽之道韵,也很可惜,那道韵不够浓厚,无法为你形成一种特殊体质.”
袁飞道轻声叹息,庄严开口:
“依,神谕。”
“赐你一缕破限灵觉,为你留一线生机,来年未必无法补全残缺之身,走上真正大道。”
他朝着陈语雀隔空一点,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但陈语雀却微微一抖,似枯木逢春,目光、神采,都变的更加灵动、透彻。
佛像缓缓的转动头颅,目光落在林东西的身上。
袁飞道亦向她看去,双眼无神,似请神上身,口吐梵音:
“汝,天生佛命,体内六团先天佛性,当是菩萨降世之身,来日可为我灵山一系之尊菩萨。”
“便赠你,大日罗汉舍利子。”
话落下,袁飞道朝着佛像执礼一拜:
“我佛慈悲!”
在三人震愕的目光中,佛像的双手伸入虚空,伸入未知难明之所,
而后,竟然托举出一枚灿烂的舍利子来!
舍利子才现,暗室中立刻浮现出诵经声、木鱼声,有八十一道梵光从中绽放,
张福生受梵光一照,能敏锐察觉到吞食无畏狮子肉之后,附着在皮膜之上的佛性金光正在暴涨!
他的肌肤纹理间流淌灿金之色。
大日罗汉舍利子悄然飘起,悄然落向林东西,后者下意识张嘴,舍利子入体,
可见一团炽烈的大日光辉,在她口中闪耀,而后光辉沉入喉咙,再到胃部,最后于丹田中驻足,
大日光缓缓收敛。
林东西双目紧闭,身上渐渐生出佛性、清净等味道。
“最后.”
袁飞道的目光落在了张福生身上。
佛像也缓缓转过头,凝视着张福生。
后者心头一寒,有一种被看了个干干净净的错觉。
一息,两息。
袁飞道似得了神谕,脸上浮现出惊动之色:
“根骨平平无奇,却又流转彼岸之味,有勘破生死之征兆——你领悟了古坟之相?”
不等张福生回答,老人继续叙述道:
“体魄之中,有种种后天再造之相,佛性金光,气血升华,后天无垢.”
他叹息一声,道:
“悟性非凡,天资欠缺,死人骨似还被挖去。”
张福生静静听着,心头微微一松。
佛像的注视,的确可以将自己看透。
但只是身体层面上的看透。
彼岸之味,自是融合彼岸花的结果,死人骨被挖去那分明是自己将死人骨所蜕变成的【彼岸骨】,交给了森然骸骨们暂时托举
佛像,玄而又玄。
但似有一个限度。
正当张福生胡思乱想之时。
袁飞道声音陡然一肃:
“汝之身躯,有虚幻、飘渺、几乎不可察觉的神祇因果,来自.瘟癀之神?”
张福生一愣,连忙回道:
“我从江州来。”
“原来如此。”
袁飞道淡淡颔首:
“佛说,瘟癀之神凝视过你,记住了你,才会有这种因果。”
“佛说,你肉身非凡,似为【血肉神躯】,生机汹涌堪比宗师。”
“佛说,便赐你.不对。”
袁飞道的声音忽然庄重,沉沉之刹,却又有飘渺之味。
佛像眼中的光芒更加灿烂,
张福生能清晰察觉到,那视线正在洞察着自身的某些事物,
但他冥冥之中又有所感知,这视线全数遭拦住、遮住、挡住!
是.
八景宫。
佛像头顶劈裂开一道缝隙,从佛顶一直绵延至圆滚滚的肚皮,再到身下莲花台。
林东西瞪大眼睛,陈语雀神色如常。
老人脸庞骤然发红,似气血翻涌,似遭了创伤。
他神色凝重至无以复加,凝视着张福生,惊疑不定:
“佛说,你因果纠缠,重而又重!”
因果纠缠?
张福生双手合十:
“请师祖为我解惑。”
袁飞道喘了口气,脸上红润依旧未消,甚至更加殷红了些许,呼吸变的紊乱。
他很缓慢的开口:
“孩子,你身上交织着太多因果,佛从中模糊的看到了诸教派的影子,这些尚且是虚妄。”
暗室灯火闪烁,等候在外的洪天宝咽了口唾沫。
他从未见过袁飞道这般模样。
这般的凝重、惊愕。
袁飞道喘了口粗气,继续道:
“不只如此,似还与多位神祇有所交集,佛看见了瘟癀之神,看见了陆地神仙之祖,看见了”
他神色沉重到无以复加,带着一种匪夷所思的味道:
“看见了,九幽拔罪天尊的身影?”
张福生懵逼。
陈语雀眨眨眼,敬畏的低下了头。
袁飞道眉头紧蹙:
“这些,还只是细枝末节,佛说,你身上有一位不可思议、无法观见、难以想象之神的一缕淡薄因果。”
张福生脸上浮现出诚惶诚恐之色,心头古怪至极。
这说的,是【天尊】吧
我与我自己,自然是有因果纠缠。
袁飞道最后开口:
“你或许被那位超出思维极限的神秘神祇,视做了一枚棋子,佛说,祂看不见更多,望不见细节。”
“只劝你,小心,小心!”
张福生双手合十,再执一礼。
师祖一叹:
“我佛赠你的是,一缕不灭之灯火,你持此灯火,可照亮前路,尽可能远离因果算计。”
“你也可将之与【精】、【气】、【神】任意一事中,融此灯火,会得到大造化。”
话音落下,师祖伸手一引,开裂的佛像做托举之状,再度将佛手伸入虚空。
接引而下的,是一缕看似平平无奇、悬在半空中的烛火。
烛火飘忽而来,张福生伸手托举。
袁飞道脸上的红润之色更甚。
他低沉开口:
“你们三个小家伙,运道要比秋生、道岭的徒弟们好太多,各自不凡,皆有成神天资,佛赐你们也便良多。”
“回去吧。”
老人佝偻着腰背,告诫道:
“尤其是你,少年郎,因果太重,疑似有伟大神明在以你为棋。”
“还需小心。”
“再小心!”
他挥手,三人只觉眼前一花,已出现在了屋外,洪天宝亦然。
“且,归去。”
屋门合拢,师祖的声音从中传荡而来,三人面面相觑,连同洪天宝一起,拱手告辞。
暗室中。
袁飞道闭上眼睛,脸上红润之色翻滚,忽然张口,‘哇’的一声。
泛着天光宝彩的灿烂血液便从口中喷出,溅在了龟裂的佛像之上。
他躬身,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汗如雨下。
………………
“师祖之赐,到底?”
一路上,张福生看向师父,忍不住问道:
“到底是善,是恶?”
“我亦不知。”
洪天宝摇头,神色复杂:
“我从未见过你们师祖如此动作,也从未见过那尊佛像这般种种,这是真真正正的神赐。”
陈语雀摸了摸自己的眉心祖窍,林东西抚了抚丹田,张福生伸出手右手,一缕细微的烛火凭空而现。
烛火看似平平无奇。
“时候也不早了。”洪天宝看了一眼天色:“都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后天再说。”
徒儿们朝着师父执礼,目送师父远去。
而后。
张福生一手提起小豆丁,念头一动,神境展开,同时将陈语雀和小豆丁都纳入神境!
两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景色变换,等一切复又清晰之时,却是在一处巨大殿堂之内,
抬眼看去,殿堂中有一枚蒲团,一个香炉,一本道经,以及
一座神龛。
神龛中无神。
唯一木牌,牌上是【天地】二字。
陈语雀不自觉的朝着天地牌位匍匐而下,林东西也向那牌位,低下了头,弯下了腰。
没错。
只是低头弯腰。
并未被压的匍匐。
张福生深深的看了林东西一眼,走上前,先看了一眼道经,
其上果然有一行新字。
就是三个字。
【好手段】
张福生面无表情,念头一动,神龛上蒙上一层薄纱,那天地牌位无法被看见,陈语雀和林东西这才站直身。
“这里是”林东西小心翼翼四顾。
张福生一屁股坐在神龛前的蒲团之上,此地虽不如八景宫,但也位格奇高,
如此一来,哪怕师祖在佛赐三物上留了什么手段,也无法窥见自己等人。
他呼了口气,看向林东西:
“说吧,祂是大肚佛祖,那你是什么?”
“我也是啊!”
林东西叉腰瞪眼,嘀嘀咕咕道:
“那玩意分明是个冒牌货,不对,也不是冒牌货.”
她脸上浮现出困惑之色:
“我总感觉,那个佛像,不,那佛像之上、难以描述的事物,是我的一部分。”
“就像是道人身下的蒲团,菩萨座下的莲台。”
张福生挑了挑眉头,脑海中冒出一个想法来——神位?天位?
‘大肚佛祖’入世历劫,那留存在异维度的,不就只有祂的天位了么?
张福生摊开手,那一缕未知烛火浮现在掌间,看起来依旧平平无奇,好像真的只是一缕普普通通的烛火。
他沉思片刻:
“你们再这里稍后片刻,不要随意走动,不可去观那道经。”
话落,在两女茫然的目光中,张福生的身形骤然消失在原地,留下来的,唯有那一缕似乎平平无奇的烛火。
同一刹那。
张福生的身形浮现在八景宫中。
他先是一屁股坐在蒲团之上,位格骤然拔高,高不可言。
祂蹙眉思索,百般感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细细洞悉,有觉察见一缕窥视的目光。
并不如同当初黑眼那般,这目光根本无法触及八景宫,像是隔着一万重迷雾,惊悚的看了一眼。
那目光便在迷雾上撞的支离破碎。
祂不可被窥视。
是那佛像。
张福生更加匪夷所思,疑似【弥勒佛祖】之天位的一道目光,都撞碎在一万重迷雾之外。
当初的黑眼,到底凭借的是什么?
他眼中的漆黑,又究竟是什么?
得搞过来。
思绪百转千回之间,张福生反复检查自身,谨小慎微,却定没有任何遗漏之后,
他这才站起身来,一溜烟跑到了后殿,
然后便趴在了过去之门的门缝前,凝视其中,念头转动。
门内一片幽邃之景骤而染上斑斓之色,浮现出许久前,在屋中、暗室,在神龛前的景象。
“且让本尊一观.怎么个事儿?”
伟大的天尊撅着屁股,趴在门缝前,瞪着眼珠子偷看,声音庄严而又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