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镇城西城楼。
魏忠贤看着城下那对在冰面上抱头痛哭的母子,看着那蒙古骑兵扬起的皮鞭,只觉得一股火直冲脑门!他气得浑身发抖,貂绒大氅被寒风吹得乱飘。
“督公!百姓已经到壕沟边上了!”一个净军小太监带着哭腔尖声报告。
魏忠贤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再睁眼时,那双老眼里没了犹豫,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狠劲!
“净军鸟铳手!”他猛地拔高嗓门,尖利的声音响彻整个西门城头,“都给咱家听好了!”
城根羊马墙后,几百名净军鸟铳手齐刷刷抬头,望向城楼。
魏忠贤大手指着城下哭嚎的人群,声音冷得吓人:“瞧见没?城下那些人,是咱宣府镇军卒的爹娘!是咱宣府镇军卒的婆娘娃儿!是咱宣府镇军卒的亲骨肉!”
他顿了顿,声音再次拔高:“可他们现在,被鞑子的弯刀逼着!被鞑子的皮鞭抽着!要来填咱的壕沟!要来破咱的城!要来要咱的命!更要紧的是——鞑子的死兵,就混在他们中间!只等城门一开,就要杀进来,屠城!”
城头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呼呼地刮。所有守军,不管是净军还是宣府兵,都死死盯着魏忠贤。
“咱家知道!你们下不去手!那是你们的亲人!”魏忠贤的声音带着无奈和恨意,“可你们给咱家听好了!城门一开,城一破!你们!你们的爹娘!你们的婆娘娃儿!还是一个都活不了!都得被鞑子的弯刀砍了脑袋!被鞑子的马蹄踩成肉泥!”
“净军鸟铳手!”魏忠贤把嗓门提到了最高,“给咱家瞄准了!瞄准那些拿鞭子的鞑子!瞄准那些在人群里鬼鬼祟祟、不像好人的鞑子死兵!给咱家......打!”
他这话,其实是在安抚军心,他手下的净军鸟铳兵要有那么准,建奴早就被杀光了!
“嗵!嗵!嗵!”
城墙垛口后猛地喷出几百道火光!白烟腾起,铅弹雨点般扫向城下!
“噗嗤!”
“啊!”
还真有一个正扬鞭抽打妇人的蒙古骑兵,胸口猛地炸开一团血花,惨叫一声栽下马去!
人群中,几个眼神凶狠、动作麻利的汉子,刚想趁乱往前冲,瞬间被密集的铅弹打中,扑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混乱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百姓们尖叫着,哭喊着,本能地想四散奔逃,却被后面蒙古骑兵的弯刀和更密的箭雨逼了回来!
“放箭!压住他们!”多尔济衮楚克在后面厉声嘶吼。蒙古骑兵的箭雨泼向城头,压制守军火力,同时逼着百姓继续前进。
“神机箭!放!”侯世禄在城头挥刀怒吼。
“嗡!”
一蓬蓬火箭拖着火尾巴扑下去,扎进蒙古骑兵队里,引起一阵骚乱。
但百姓们已经被逼到了护城河边。在蒙古骑兵的死亡威胁下,他们哭嚎着,把怀里的土包,使劲扔向冻得结实的冰面,想堆起一个斜坡。
“祖爷!他们在填城墙了!”刘应坤急道。
魏忠贤死死盯着城下,看着那些冻土包一个个砸在城墙根下,看着蒙古人的箭射向那些丢完土包后想沿着城墙逃走的百姓……他猛地一挥手:
“滚木!礌石!给咱家砸!砸那些扔土包的!砸那些靠近壕沟边的!”
沉重的滚木礌石从城头呼啸着砸下去!
“轰!”
“啊!”
一个正使劲扔出土包的老汉,被滚木砸中,连人带包滚落冰面,血染红了身下的冻土。
几个靠近壕沟边的妇人,被礌石砸中,惨叫着倒下。
冰面上,一片狼藉。土包散落,混着血迹和尸体。哭声、惨叫声、咒骂声、蒙古骑兵的呵斥声,搅成一团。
城头寒风像刀子,卷着雪粒子抽打在垛口青砖上。
沉重的滚木礌石再次从城头狠狠砸下!
“轰!”
一声闷响,混着骨头碎裂的声音,猛地刺穿寒风!
“啊......爹!”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猛地从西门城楼东侧的垛口后炸开!年轻的宣府镇兵李二,此刻眼珠子瞪得血红,几乎要爆出来!
他亲眼看见,一块磨盘大的礌石,从天而降,狠狠砸中了他那个佝偻在冰面上、正使劲抛土包的老父亲!
老人连哼都没哼一声,整个身子瞬间被砸得稀烂……老爷子死得太惨,太冤!
紧接着,他那哭喊着扑向那滩血肉的娘亲,就被一支蒙古骑兵射来的重箭“噗嗤”一声穿胸而过!箭头透背而出,带着血,把她死死钉在了冰冷的河面上!
“爹!娘!”看到这惨状,李二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什么理智都没了!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身体猛地从垛口后窜起,不管不顾地就要翻过城垛往下跳!
“找死吗!”一只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从后面死死揪住了他的后脖领子!把他狠狠拽了回来,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城砖上!
李二被摔得眼冒金星。他挣扎着抬起头,对上一只闪着凶光的独眼——正是监军太监刘应坤!
“狗崽子!想死?”刘应坤的声音嘶哑低沉,“跳下去喂鞑子?你爹娘白养你了?!想报仇?就把这条命给老子留着!有的是机会让你砍鞑子的脑袋!”
李二被摔得七荤八素,又被刘应坤那独眼里的凶光镇住,一时说不出话。巨大的悲痛淹没了他,他只能趴在冰冷的城砖上,拳头狠狠捶打着地面,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
蒙古人终于像潮水一样退去了。城头上,死寂只持续了一小会儿,随即被一片哭嚎和愤怒的咆哮取代!许多宣府兵卒都认出了城下惨死的亲人——是白发苍苍的父母,是相依为命的妻子,是嗷嗷待哺的孩子……军心,像绷紧的弓弦,在崩溃和爆发的边缘晃荡!
魏忠贤立在城楼中央,貂绒大氅的下摆在寒风里飘。他脸上没一点表情,望着城下那片尸横遍野的战场,耳朵里灌满了城头上守军的哭嚎和怒吼。
他或许不懂打仗的韬略,但他懂人心——此刻的军心,就像快喷发的火山,要么在绝望中垮掉,要么在仇恨中烧成大火!
他猛地转身,然后狠狠指向城下那片被血染红的雪地,尖利得能刺破寒风的嗓门,响彻整个西门城楼:
“哭?!嚎?!顶个屁用!你们的眼泪,能淹死城下的鞑子吗?!你们的爹娘妻儿,是死在谁的手里?!是鞑子!是虎墩兔汗那个狗杂种!是那些拿鞭子抽、举弓箭射、挥弯刀砍的蒙古畜生!”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煽动性:“想不想报仇?!想不想替你们的爹娘妻儿讨还血债?!想不想让他们在九泉之下,能合上眼?!”
城头上的哭嚎声,渐渐低了下去,直到死寂。无数双布满血丝、燃烧着仇恨的眼睛,死死钉在了魏忠贤身上!
“咱家!给你们这个机会!”魏忠贤大手猛地一挥,“挑死士!三千……不!五千!五千敢豁出命去的汉子!今夜,给咱家杀出城去!夜袭虎墩兔汗那狗鞑子的大营!杀他个天翻地覆!杀他个血流成河!”
他猛地停住,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城头攒动的人头,然后一字一句,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每人!现银三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咱家现在就让人抬上来,堆在这城楼之上!只要报了名,画了押,银子立刻发到手里!”
“杀一个真鞑子!脑袋拿回来,再加十两!赏田百亩!军籍抬进御前亲军!”
“如果有谁砍了虎墩兔汗的脑袋!赏银万两!咱家亲自作保,保他一个总兵前程!”
“敢不敢?!有没有这个种?!给咱家站......出......来!”
死寂!
令人喘不过气的死寂笼罩城头,只有寒风呼呼地刮。
短暂的死寂之后,像火山爆发!
“敢!”
“俺有种!”
“算老子一个!”
“剁了那狗鞑子!给爹娘报仇!”
李二猛地从冰冷的地上弹起来,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泪,冲到魏忠贤面前,“扑通”一声重重跪倒!额头狠狠磕在冰冷的城砖上,发出闷响,血瞬间冒了出来!他抬起头,双眼赤红:“上公!小的李二!愿当死士!小的不要银子!小的只要亲手砍下那鞑子头领的脑袋!祭我爹娘!”
“好!”魏忠贤的老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手掌重重拍在李二肩上,“是条汉子!银子拿着!这是你卖命的钱!更是你爹娘的血仇钱!今夜,给咱家杀!杀出个尸山血海!”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刀,刺向刘应坤和侯世禄:
“刘应坤!侯世禄!”
“奴婢在!”
“末将在!”
“立刻清点!五千死士!一人三十两现银!立刻发!发完了,让他们吃饱喝足!今夜三更,出城!夜袭!目标......虎墩兔汗的金帐!杀!给咱家多杀一点!”
“遵命!”刘应坤那只独眼闪着兴奋的光,侯世禄也重重抱拳,眼中燃起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