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半,龙城大学北区学生活动中心二楼大厅。
秋日午后的阳光经过大幅玻璃窗的过滤,变得柔和而明亮,如同金色的薄纱,均匀地铺洒在光洁如镜的复合地板上。大厅中央,整齐地排列着六张铺有墨绿色绒布的棋桌,每张桌上都已摆放好标准的木质五子棋盘,黑白两色的云子分别盛放在精致的藤编棋笥里,静待着执子之手。空气中弥漫着新布置场地特有的、混合着淡淡清洁剂和绒布纤维的味道,悬挂在四周墙壁上的红色横幅——“龙城大学首届‘师生同心’五子棋大赛”——为这片静谧的空间注入了庄重而热烈的竞赛氛围。已有不少参赛的师生和工作人员提前到场,低沉的交谈声、脚步声以及棋子偶尔落入棋盘的清脆微响,交织成赛前特有的、隐含着期待与紧张的序曲。
陈秋铭推开大厅的玻璃门,走了进去。他今天依旧穿着那件常穿的浅蓝色立领夹克,灰白的头发梳理得整齐,脸上的神情比前些时日松弛了许多,但眼神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历经风波后的沉淀与审慎。他目光扫过已然颇具规模的赛场,正准备找个角落先熟悉下环境,一个熟悉的身影便迎面走了过来。
正是心理咨询中心的丛亮老师。她今天穿着一身利落的深蓝色西装套裙,长发挽起,显得干练而精神,脸上带着组织者特有的、既忙碌又从容的微笑。
“丛姐,来这么早啊。”陈秋铭停下脚步,脸上露出自然的笑容打招呼。
“我可是这次活动的主要组织者之一,怎么能不早点来盯着呢?”丛亮走到他面前,眼神含笑,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倒是你,陈大主任,看起来气色不错嘛,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没把你自己给点着吧?”
陈秋铭无奈地笑了笑,对于丛亮这种总能轻易看穿些许表象的洞察力,他早已领教:“丛姐你就别取笑我了,图书馆那点工作,按部就班而已,哪比得上你们组织这种大型活动劳心劳力。”
“行了,知道你低调。”丛亮也不深究,话锋一转,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带着一丝神秘的意味,朝他侧后方努了努嘴,“喏,别东张西望了,你那个‘女孩儿’早就来了,就在最里面靠窗那排椅子坐着呢,望眼欲穿的样子,我估计啊,从布置场地开始就在那儿等了。”
陈秋铭的心微微一跳,顺着丛亮示意的方向望去。果然,在靠窗的一排蓝色塑料椅上,金叶子独自坐在那里。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搭配着浅蓝色的牛仔裤,围了一条他熟悉的浅灰色围巾,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目光却不时地飘向入口方向。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让她看起来安静又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焦灼。
“多谢丛姐告知。”陈秋铭对丛亮点了点头,便迈步朝那个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声引起了金叶子的注意。当她转过头,看清走来的人是陈秋铭时,那双原本带着些许等待迷茫的大眼睛,瞬间像是被点燃的星辰,骤然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她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上绽开一个混合着惊喜、激动和如释重负的灿烂笑容。
“铭哥!”她小声却又急切地唤道,几步就迎了上来,站在陈秋铭面前,仰着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有无数的话想要倾吐。
“大宝,来了啊。”陈秋铭看着她这副毫不掩饰喜悦的样子,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语气不由得放得更加温和。一段时间不见,她似乎清瘦了一点,但那股熟悉的、如同小白杨般挺拔不服输的精气神,又重新回到了她的眼中,这让他感到由衷的欣慰。
“铭哥!”金叶子用力点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我知道你进前六名了!教师组的成绩一出来我就知道了!你知道我听到消息的时候有多高兴吗?我……我有机会和你一组参加比赛了!”她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着红晕,眼神炽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渴望,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被他偏爱的、会直接提出要求的小女孩。
陈秋铭看着她眼中熟悉的光彩,仿佛回到了沁桥边那个夜晚,她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期盼着能与自己搭档。他笑了笑,故意用一种略带自嘲的口吻说道:“和我一组有什么好的?我事先说明,我水平可一般,纯属是被丛亮老师‘强行报名’拉来凑数的。要是咱俩真一组,输了棋你可别怪我拖后腿。”
“无所谓!”金叶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语气理所当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只要和你一组,就算输得落花流水,一局不赢,我也认了!我心甘情愿!”她的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或客套,仿佛输赢在她心中的天平上,远远比不上与他并肩作战的这个机会重要。
陈秋铭被她这近乎“盲目”的信任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却暖融融的。他看着她,语气带着一丝长辈式的引导和关切:“你呀……你这个傻孩子。你今年都大三了,算起来,这应该也是你最后一次参加这种大型的校园五子棋比赛了吧?”他顿了顿,回忆道,“我记得你大一时候是第六名,大二可是拿到了亚军,成绩斐然。难道现在,就不想更进一步,冲击一下冠军吗?这可是你大学棋艺生涯的一个圆满句号。”
金叶子认真地听着,然后用力摇了摇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想啊,冠军当然想。但是,”她微微扬起下巴,语气带着一种清醒的、自我选择后的释然,“铭哥,对我来说,能和你一起参加比赛,能和你一起坐在棋桌前,为了同一个目标去思考、去努力,这种感觉,我觉得比单单拿一个冠军更重要,也更让我开心。”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历经些许风波后的通透,“名次是给别人看的,可这份经历和回忆,是我自己的。”
陈秋铭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沉甸甸的依赖和纯粹的情谊,让他感动,也让他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慨叹。他沉默了片刻,终是化作一声温和的叹息:“好吧,既然你这么想……那我们就看看运气,看抽签能不能把我们抽到一起吧。”
很快,参赛的师生和观摩的领导、学生都陆续到齐,原本空旷的大厅变得熙攘起来。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大家按照指示牌落座完毕。棋手区,十二位师生选手分坐两排,神情各异,有的摩拳擦掌,有的闭目养神,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丛亮作为主持人,步履从容地走上临时设置的主席台,调整了一下麦克风,清晰悦耳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大厅:“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下午好!”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在这秋高气爽的美好时节,我们欢聚在此,共同迎来龙城大学首届‘师生同心’五子棋大赛的决赛阶段比赛!”丛亮的声音带着感染力,“本次活动,旨在丰富校园文化生活,增进师生之间的情感交流与默契配合,真正体现我们‘师生同心’的主题精神!”
她微微侧身,面向主席台一侧就坐的领导席:“首先,请允许我荣幸地为大家介绍出席今天活动的各位领导。他们是:学校党委副书记、工会主席何双胜同志!”何双胜微笑着向台下颔首致意。
“学校办公室主任方之问同志!”
“体育教研部主任韦达同志!”
每念到一个名字,台下都响起相应的掌声。陈秋铭注意到,潘禹会并没有出现在领导席,这让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以及,本次活动的主要组织者之一,心理咨询中心的我,丛亮。”她幽默地自我介绍,引来台下善意的轻笑和掌声。
丛亮继续流程:“下面,请允许我隆重介绍参加本次‘师生同心’大赛决赛的六位老师和六位同学!”她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仪式感,“首先,是参加比赛的老师,他们是——”
“物理系,付志山老师!”
“经济与管理学院,秦密院长!”
“机关党委,谢长江主任!”
“中加学院,黄海老师!”
“校医院,孟文桂医生!”
“以及,图书馆,陈秋铭主任!”
每念到一个名字,被点到的老师都起身向台下示意,台下响起阵阵掌声。当念到“陈秋铭”时,台下法律系学生聚集的区域,再次爆发出格外热烈的欢呼和掌声,引得其他院系的师生纷纷侧目。陈秋铭只能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快速示意后便坐下了。
“接下来,是参加比赛的同学!”丛亮声音清亮,“他们是——”
“法律系,陶然同学!”(男子组冠军)
“音乐系,宋晖同学!”(男子组亚军)
“中文系,崔振杰同学!”(男子组季军)
“新闻系,李佳欣同学!”(女子组冠军)
“法律系,金叶子同学!”(女子组亚军)
“中文系,孙美美同学!”(女子组季军)
六位学生也依次起立,他们都是此前个人赛中的佼佼者,此刻脸上洋溢着青春的自信与光彩。
介绍完毕,丛亮开始宣布比赛规则:“今天比赛的规则如下:首先,通过抽签,决定分组。一名老师与一名学生组成一队。然后,按照抽签序号,第一组对决第二组,第三组对决第四组,第五组对决第六组,采用三局两胜制决出胜负。胜出的三支队伍,进入第二轮循环赛。循环赛中,每两支队伍之间进行两局比赛,胜局积1分,平局积0.5分,负局积0分。最终按总积分排定名次。”
规则清晰明了。接着,工作人员抱上来一个蒙着红布的木制抽签箱。丛亮笑道:“接下来,就是激动人心的抽签环节!首先,有请六位老师上台抽签!”
陈秋铭和其他五位老师依次走上台。他排在最后,看着前面的老师将手伸进抽签箱,取出写着号码的纸条,心中竟也泛起一丝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紧张。当轮到他时,他将手伸进箱内,摸到一个折叠的纸条,拿出来展开一看——一个清晰的数字“6”。
他拿着纸条,向台下示意了一下,目光不经意间与金叶子充满期盼的眼神相遇。他微微颔首,走下了台。
“接下来,是六位同学上台抽签!”丛亮宣布。
王春雨抱着另一个抽签箱走了上来。金叶子正要起身,却见王春雨趁着其他同学上台的间隙,快步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叶子,你最后一个抽。”
金叶子愣了一下,虽然不明所以,但她对王春雨十分信任,便乖巧地点了点头,按捺住性子,看着陶然、李佳欣、孙美美、宋晖、崔振杰依次上台,抽走了各自的号码。
等到其他五人都抽完,王春雨才抱着箱子走到金叶子面前,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神秘微笑。金叶子将手伸进箱子,里面似乎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纸条。她刚捏住,王春雨却借着箱子的掩护,动作极快地将另一个纸条塞进了她手里,同时用眼神示意她拿这个。
金叶子心领神会,紧紧攥住王春雨塞给她的纸条,拿出来,当众展开——赫然也是一个“6”!
“太好了!”她几乎要欢呼出声,强忍着激动,看向陈秋铭的方向,两人隔空相视,眼中都露出了了然和欣喜的笑意。陈秋铭看着王春雨那带着点小得意的背影,心里已然明白,这恐怕是丛亮、王春雨,为了成全金叶子的心愿,悄悄动用的一点“组织手段”。
丛亮脸上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拿起话筒,高声宣布:“好的!抽签分组结果已经全部产生!现在我宣布,六支‘师生同心’队伍正式组成!他们是——”
“第一组:付志山,孙美美!”
“第二组:孟文桂,李佳欣!”
“第三组:秦密,崔振杰!”
“第四组:黄海,宋晖!”
“第五组:谢长江,陶然!”
“第六组:陈秋铭,金叶子!”
陈秋铭和金叶子走到标有“6”号的棋桌旁,并肩坐下。金叶子兴奋地摆弄着面前的白色棋子,小声说:“铭哥,我们真的是一组!太好了!”
陈秋铭看着她孩子气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嗯,缘分。那就……一起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