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着干嘛!”
耶律璟再次喝道,“念出来!”
看着纸上的字,听着耶律璟的怒喝,萧思温早已汗如雨下。
他抬眼看了看面色阴沉到极点的耶律璟,擦了擦额头的汗,犹豫良久后终于还是颤颤巍巍地开口道:
“太阳照,旌旗飘……”
正念着,却听得耶律璟几乎咆哮般嘶吼道:
“没吃饭吗?”
“给朕大声念,要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萧思温脸色已然一片煞白,嘴唇都完全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他可比谁都清楚面前这个帝王的杀人手段!
随便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耶律璟就能杀死手下和近侍。
当初养鹿人弄丢三头鹿,他就亲手杀死七个养鹿人并枭首示众。
因近侍拿餐具动作慢了一点,就被他当场用匕首刺死。
一个近侍因回家探望生病的妻子,他竟把其妻子杀死后蒸熟。
为了炼制丹药,他甚至直接把近侍的胸膛剖开……
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如今,他如此震怒,即使自己有背后的家族,只怕也难逃一死!
唉,想到此,他心中顿时后悔不已。
如果当初主动出击……
不对!
出不出击都没用,出击是死于敌军,就算不死,耶律璟也不会放过自己。
只要自己还活着,就总还有希望……
想到此,他似乎再次找到了那么一丢丢勇气,强作镇定地大声念道:
“太阳照,旌旗飘,六岁皇子披战袍。”
“跨骏马,持长枪,要去幽州把贼荡。”
“辽将思温守城关,听闻兵来心发慌。”
“闭门不敢出营垒,只盼天黑躲躲藏。”
“睡王昏庸不管事,饮酒贪睡误国邦。”
“中华儿郎志气高,擒来睡王牧牛羊。”
偌大的议事厅内,回荡着萧思温的声音。
待声音落下,却并没有想象中的议论纷纷。
听完这首童谣,整个大厅仍旧是一片死寂,甚至比之前更死、更寂!
“哒哒哒……”
脚步声骤然响起,每一步似乎都牵动着那帮文武官员的呼吸。
更犹如一根银丝,紧紧捆着萧思温的心脏,随着步伐的靠近,心脏被勒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疼!
来到萧思温面前,耶律璟歪着头,似笑非笑道:
“朕问你,那六岁皇子是谁?”
萧思温想要擦汗,可刚准备抬手,却还是颤颤巍巍收回了,颤抖道:
“是、是大周皇帝郭荣的儿子郭宗训,听说是前不久被立为太子,前几天收到情报,说他又被封为大周行军都统,攻占涿州城就是他的部署!”
萧思温的确前几天就收到了这个情报,也详细地调查了郭宗训的信息。
当然他并不知道这些都是郭宗训故意放出来的。
见耶律璟脸色愈发阴沉,他又连忙找补道:“不过臣觉得这都是谣言,就是想迷惑我们的,一个六岁稚子,怎么可能……”
正说着,不料,耶律璟突然打断道:“好啊,意思是一个六岁稚子,就把你吓破了胆,连涿州都不守了?”
“陛、陛下,臣……”
“你不守瀛洲、莫州也就算了,易州丢了也无所谓,可那是涿州,是幽州的门户,是重要的两道枢纽……”
“陛下,臣实在是担心中了敌人的奸计……”
“奸计?这就是敌人的奸计,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早就看到了这首童谣?”
“是……”
闻言,耶律璟突然大笑了出来:“所以,你们是不是以为瞒下来,朕就看不到了?”
萧思温欲言又止:“陛下,臣……”
耶律璟突然收敛笑意,目光骤然变得无比冰冷,像看一个死人一样,看向萧思温:
“朕告诉你,不光朕看到了,沿途其他州县的所有人也都看到了!”
“现在这童谣已经是天下皆知了!”
“你是天下皆知的缩头乌龟,朕是天下皆知的睡王,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大周六岁的稚子,要抓朕去给他们放羊!”
萧思温似乎再也坚持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断地磕着头:
“陛下,这、这就是敌人的诡计,他们就是想故意激怒您……”
噌!
耶律璟突然抽出镶嵌有宝石的匕首,蹲了下来,将那透着寒光的匕首贴在萧思温的脸上,阴鸷一笑:
“朕当然知道敌人就是想故意激怒朕!”
“但他成功了,朕已经被他激怒了!”
虽然匕首上什么都没有,但耶律璟却仍旧像是擦拭脏东西一样,把匕首在萧思温脸上来回摩擦着:
“一个六岁稚子,竟敢大放厥词,要抓朕去给他们牧牛羊!”
“萧思温啊萧思温,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话音未落,萧思温脸上骤然出现一条细长的伤口,鲜血随即渗了出来,渗在那寒光凛冽的匕首上。
萧思温脸色煞白,强忍着刺痛,一动不敢动,几乎快要哭了出来:“冤枉啊,陛下,臣真的什么都没干……”
耶律璟竟再次笑了出来,将匕首放在他的脖子上,将匕首上的血迹擦在他的脖子上。
萧思温那原本白皙的脖子,随即留下了瘆人的血迹。
萧思温不敢动,完全不敢动!
他垂着眼,紧紧盯着还在他脖子上来回摩擦的匕首。
他知道,眼前这疯子,随时都可能将那匕首扎进他的脖子。
而且,耶律璟的语气中依旧带着笑意,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朕当然知道你什么都没干!”
“可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干,只知道当缩头乌龟,所以他们才敢如此大放厥词!”
“若你敢主动出击,若你能阻止他们拿下涿州,他们还有胆子大放厥词吗?”
萧思温的心已经早就提到了嗓子眼,只感觉自己喘不上气:
“陛下,臣错了,陛下,求陛下再给臣一次机会……”
话音未落,耶律璟竟突然将手中的匕首一挥,萧思温顿时吓得闭上了眼睛。
周围大臣们发出的惊恐声瞬间冲击着他的大脑:
我真的就这么死、死了……
可下一秒,他却并没有感觉到脖子上传来疼痛。
他本能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竟直接瘫坐在地上:
没、没事……
耶律璟死死瞪着萧思温,脸上浮现怪异的狞笑:
“你放心,朕不会现在就杀了你,朕会让你亲眼看看,看朕是如何夺回涿州,如何打出我契丹人的雄风!”
“到时候,朕会亲手砍下你的头颅,与那六岁稚子的脑袋一起喂狗……”
说罢,他猛地站了起来,大喝一声:
“来人!”
“给朕把他押下去,幽禁在他府上,在朕夺回涿州前,不许他外出一步,更不许他死!”
话音刚落,两名甲士便一路小跑着过来,像拖尸体般,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下,将萧思温拖了下去!
随即,便再次听到了耶律璟气势如虹的大喝声:
“众将听令,立刻整军,随朕攻下涿州……”
一时间,所有文武尽数下跪。
但绝大多数人,包括主战的耶律挞烈,主和的高勋等人,几乎都止不住地暗自叹息:
失智了!
陛下已然彻底失智了!
敌人拿下涿州后,不仅不立刻攻打幽州,反而还故意激怒陛下,摆明了就要想让我辽军去主动攻打涿州。
但凡打过仗的,谁不知道守城的损失远比攻城的少!
敌人就是想以逸待劳,在最大程度上消耗我大辽兵力!
唉!
可恨的是陛下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自己都说被成功激怒了!
这种情况下,他们即便再怎么想劝,也不会拿自己的脑袋去冒险啊……
就在“睡王”耶律璟亲自整军,信誓旦旦要夺回涿州时。
留守府内。
六岁的萧燕燕眨了眨眼睛,看着门口披坚执锐的甲士,刚要往外走,竟直接被人一把抱了回来。
萧燕燕回头看去:
“耶耶,我想出去玩……”
见下人匆忙赶来,萧思温挥了挥手,遣散下人,抱着萧燕燕径直回了书房。
坐在书桌前,萧思温紧紧抱着女儿,温柔地说道:
“燕燕乖,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咱们不要出去玩了好吗?”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玩?”
萧思温叹了口气:“耶耶做了错事,不能出去,你也不要出去,不然会有危险的……”
萧燕燕追问道:“所以耶耶脸上的伤是因为做错了事吗?”
萧思温点了点头,刚要开口,不料,萧燕燕却又被桌上的那张纸吸引了,然后抬起那粉雕玉琢的小脸,好奇问道:
“耶耶,您喜欢玩躲猫猫吗?”
萧思温愣了愣,看了看桌上的纸条,嘴角不断抽搐:
唉,就不该让她那么早学认字……
萧燕燕又问道:“耶耶,睡王是谁啊?”
萧思温一时语塞:“额……”
萧燕燕眨了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是我们的皇帝吧……”
萧思温点了点头,又连忙摇了摇头。
萧燕燕又道:“那您脸上的伤是他弄的吗?”
萧思温又一次沉默了。
萧燕燕再次追问道:“那这个六岁皇子是谁啊?”
“六岁就能跨骏马,持长枪……”
这个问题能回答!
萧思温温柔地说道:“他是大周的太子郭宗训……”
萧燕燕满眼星星道:“他好厉害啊!”
“我也是六岁,他也是六岁!”
“不行,我也要和他一样跨骏马、持长枪,擒睡王、牧牛羊……”
萧思温连忙吓得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别瞎说!”
可他刚拿开手,萧燕燕就无比坚定地说道:“我一定要像这个郭宗训一样!”
“这样耶耶脸上就不会再有伤了……”
萧思温猛地一怔,呆呆地看向女儿萧燕燕。
不觉间,他竟突然想起了之前看耶律贤送来的那副画时,女儿说的那句话……
此时已然是五月中旬,正午的阳光甚是灼热。
涿州城墙上,郭荣一身明光铠甲,威风凛凛。
“训儿,果然被你说中了,那辽国的睡王竟然真的一到幽州就迫不及待要来攻打涿州……”
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好大儿郭宗训,此刻正踮着脚够够儿地想往城下看。
但没办法,那双小短腿实在太短了。
等郭荣注意到后,直接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好好看清楚!”
“那些就是大辽的精锐骑兵,是我汉人几百年的心头之患……”
郭宗训放眼望去,数里之外的旷野,早被辽兵盖得没了空隙。
玄铁甲胄泛着冷光,连成片像刚冻硬的黑冰。
无数长枪竖着,风一吹,枪尖映的日光晃得人眼晕。
马蹄踏地的闷响顺着砖缝往上爬,震得指节发麻。
最前的“辽”字大旗,正随着军阵推进缓缓压来,像条黑龙,张着血盆大口即将要吞掉自己所在的涿州城。
除了大阅兵,郭宗训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震撼的场面。
但这肯定比大阅兵更震撼,毕竟下面可是十多万的辽军!
郭宗训只觉得头皮发麻,身体都不自觉的抖动了一下。
以至于抱着他的郭荣以为好大儿是害怕了,于是连忙安抚道:
“训儿,别怕!”
“有父皇在,没人能伤得了你……”
不料,他话音未落,郭宗训却兴奋地看向老爹:“原来这就是冷兵器时代的战前画面啊……”
郭荣愣了愣:“冷兵器?”
“什么是冷兵器?”
“难道还有***吗……”
当然有!
东风5C够不够热?
郭宗训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转移话题,看向一旁的张永德:
“张点检,差不多了!”
张永德当即领命,连忙吩咐手下……
很快。
已然接近涿州城门的辽军,停下了推进的脚步。
大军正前方的耶律璟一身铠甲,无比威严。
他看向涿州城头,却见城门两侧的城墙上,竟突然放下了两个巨大的布幔!
耶律璟皱了皱眉,抻着脖子往前看:
“耶律挞烈,你帮朕看看,那两块布幔上是不是写着什么字?”
耶律挞烈也抻着脖子往前看,仍是看不清,于是“驾”的一声,策马向前奔去。
很快,他便又疾驰回来,看向耶律璟,面色有些犹豫。
耶律璟皱了皱眉:“那上面写的什么?”
耶律挞烈张了张嘴,还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耶律璟似乎彻底失去了耐心,直勾勾地看向耶律挞烈,沉声道:
“朕问你话呢?”
“没听到吗?”
“那上面到底写的什么?”
耶律挞烈劝道:“陛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耶律璟彻底怒了:“休要废话,赶紧说!”
耶律挞烈叹了口气,道:“陛下,上面写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