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大学的学术交流团,一行十二人,每一个都是从国内最顶尖的头脑中筛选出的精英。他们踏入【“伊甸园”】时,身上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属于最高学府的矜持与傲慢。
带队的老者,是国内植物学界的泰斗,顾远山教授。他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式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审慎。
两个小时。
仅仅两个小时,他们最初的计划就已宣告彻底破产。
那份被团队寄予厚望、旨在从宏观生态系统层面进行降维打击的方案,在【“伊甸园”】那近乎于神迹的完美生态循环面前,脆弱得像一张被戳破的窗户纸。
“湿度92%,空气含氧量28%,负离子浓度……超过峰值。”
“报告,A3区域能量转化效率模型分析完成,结果……结果比亚马逊流域的原始样本还要高出17个百分点。”
“B1区域的菌群-植被-昆虫生态链……没有任何冗余环节,每一个物种的存在都有明确的生态位指向,找不到任何可被攻击的薄弱点。”
通讯频道里,断断续续传来的报告声,让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愈发凝重。他们引以为傲的知识体系,在这里仿佛成了一个笑话。这里没有漏洞,没有瑕疵,完美得令人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寒意。
顾远山沉默地听着,最终摘下眼镜,用绒布缓缓擦拭着。这个动作,是他内心极度不平静的信号。
“放弃宏观扫描。”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转入第二方案。从微观入手,直接进行基因层面的筛查。我就不信,他们能在每一个碱基对上都做到天衣无缝!”
命令下达,团队立刻重新振作起来。宏观上的完美,或许可以通过强大的算力和资源堆砌出来。但微观层面的基因表达,那才是生命科学的根基,是无法“弄虚作假”的禁区。
他们是燕京大学最顶尖的博士生,这是他们最擅长的领域,也是他们最后的骄傲。
然而,也正是在这片他们自认为最熟悉的战场上,一场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团队中主攻植物重金属耐受性与吸收机制的博士生李文,正操控着一台便携式高精度元素分析仪,对脚下这片看似普通的草地进行随机抽样。
显示屏上的数据流平稳地滚动着,一切都显得枯燥而正常。
直到他将探测针刺入一株毫不起眼、甚至有些枯黄的杂草根部。
嘀——
一声尖锐的警报,打破了现场的沉寂。
李文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在代表“铅(Pb)”元素的分析光谱上,一道刺眼的、远超安全阈值的红色峰值,猛地耸立起来,几乎要冲破屏幕的顶端!
“这……”
他的呼吸一滞,下意识地以为是仪器受到了某种强电磁干扰。他重启了设备,再次进行检测。
结果,一模一样。
这株植物的根茎,正在以一种堪称恐怖的效率,疯狂地从土壤中汲取着“铅”元素,其富集程度,已经超过了他认知中任何一种铅超富集植物的理论极限。
还没等他从这惊人的发现中回过神来,他鬼使神差地,将分析仪的另一支柔性气态探测管,对准了这株植物的叶片。
下一秒,他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在代表“汞(Hg)”元素的气态分析界面上,同样一道狰狞的红色峰值,拔地而起!
这株植物的叶片,竟然在同一时间,以一种同样霸道的方式,直接从空气中捕捉、吸收着游离的汞蒸气!
李文的大脑,宕机了。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手中的实时数据分析仪,仿佛有千斤之重。
“这……这不可能!”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颤音的惊呼,终于从他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这声惊呼,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团队的专注。
所有人立刻围了过来。
“怎么回事,李文?”
“仪器出错了?”
李文没有回答,只是用一根发抖的手指,指向了屏幕。
当众人看清屏幕上那两道同时耸立、分别代表着“铅”和“汞”的、蛮不讲理的红色峰值时,所有的议论声戛然而生。
一片死寂。
一种足以让顶尖学者感到窒息的、荒谬绝伦的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仪器散热风扇发出的、微弱而单调的嗡鸣。
在他们面前的,就是那株植物。
它看起来平平无奇,叶片枯黄,形态猥琐,如同城市绿化带里最常见的、生命力顽强的杂草。
但就是这样一株“杂草”,却向他们展示了一个足以颠覆整个现代植物学的神迹。
顾远山教授推开人群,走了进来。他脸上的皱纹,因为极度的严肃而绷紧。他推了推老花镜,从李文手中接过了仪器,亲自操作了一遍。
从校准,到取样,再到分析。
每一个步骤都精准无误,无可挑剔。
最终,显示屏上浮现出的结果,与之前分毫不差。
顾远山死死地盯着那株小草,浑浊的眼球里布满了血丝。他的嘴唇翕动着,像一条缺水的鱼,喃喃自语:
“一株植物,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同时拥有两套完全不同、甚至在代谢通路上相互冲突的重金属富集系统?!”
“铅元素的富集,依赖的是根系细胞膜上的金属硫蛋白通道。而气态汞的吸收,则需要叶片气孔进行特定的酶促反应……这两种机制在能量供给和基因表达上,是相互排斥的!是死敌!”
他感觉自己几十年来,亲手建立起来的、坚不可摧的植物学理论体系,正在被眼前这株小小的、沉默的“杂草”,给一砖一瓦地、无情地拆解、粉碎。
这完全违背了他们所学的所有知识!
这不科学!
“架设所有设备!”
顾远山猛地抬起头,发出了一声近乎咆哮的低吼。
“基因测序仪!同位素追踪器!把我们带来的所有东西,都给我对准它!”
整个团队如梦初醒,立刻以一种近乎于癫狂的效率行动起来。各种昂贵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精密仪器,被迅速地围绕着那株“不可能”存在的植物,架设成一个临时的、露天的高科技实验室。
一场无比激烈的现场学术争论,瞬间爆发。
“我怀疑是某种未知的古菌共生体,在根部和叶片形成了两种独立的代谢系统!”
“不可能!任何共生体都会留下基因片段的痕迹,实时测序没有发现任何外源DNA!”
“会不会是一种全新的蛋白质折叠方式,使得金属硫蛋白同时具备了两种离子的螯合能力?”
“那更是天方夜谭!这违背了量子化学的基本原理!”
他们试图用尽毕生所学,用现有的所有知识体系,去解释眼前这个不该存在的“异类”。
但所有的尝试,都毫无头绪。
所有的理论,在冷冰冰的数据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们那场雄心勃勃的“找茬”之旅,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让他们所有人大脑都濒临崩溃的僵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