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湖跺交警大队。
七楼,廖得水的办公室晨光熹微,空气中弥漫着普洱茶的青铜苦香,这味儿浓得像是把茶饼直接塞鼻孔里了。廖大队长慢条斯理地用五指梳了梳他那岌岌可危的发际线,故意沉默了十几秒,那架势,就差掐表计算让人心率加速的临界点了。终于,他开口,声音带着点刚起床的沙哑,也带着点洞悉一切的审视:
“一凡啊…昨晚睡得还不错?‘禁赛期’结束,重返赛场的感觉如何?”廖得水笑了笑,没等回答,话锋一转:“对了,陶金銮那份复盘报告,是你操刀的吧?”
祝一凡刚从“警务站冷板凳”回归,身心舒畅着呢,也没打算掩饰:“是,廖大慧眼。陶大口述,我就帮忙捋捋思路,整理一下文字。” 姿态坦荡,像个刚解禁准备大展拳脚的球星。
“嚯,你小子人缘够好的啊…”廖得水咂咂嘴,看看祝一凡那红光满面的“解禁脸”,忍不住嘀咕起来:“好,好!一凡,有文笔是好事,是你的优势,我不干涉。但是呢…”他拖长了调子,端起茶杯吹了吹,“交警这个部门,麻雀虽小五脏全乎!分工明确得很,所谓术业有专攻嘛。巡特那边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折腾去,”他伸出食指点了点桌面,“这个,不用我多强调吧?你的润色,有的时候会干扰我对他们业绩的评析。”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意味深长:“我的意思呢,就一点。同事之间,走得近,聊得来,可以!但别搞小团体,拉帮结派那一套,容易踩线。”他顿了顿,瞄着祝一凡的表情,又慢悠悠补上一刀:“至于男女问题上嘛…就更不用说了。办公室恋情?那就是见光死!一旦发现,甭管谁对谁错,双方都得挪窝!调离!没商量!”
祝一凡心里“咯噔”一下,眉头拧成了麻花:难道昨天和崔媛媛在档案室门口那点小眼神被廖大仙的雷达扫到了?他狐疑地瞟了廖得水一眼,发现对方的目光还死死钉在那份报告上,并没有“捉奸在床”的兴奋,这才稍稍安定了些,把提到嗓子眼的小心脏咽了回去。
廖得水看祝一凡没啥剧烈反应,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也判断出他跟陶金銮结盟的可能性不大,于是勉强挤出个笑模样:“一凡啊!风物长宜放眼量!在交警这块,我可是相当看好你的!”他摆出语重心长的架势,“你有市局工作的背景,老郑和黎明他们对你也是好评如潮…”他刻意提到郑铮的名字,观察着祝一凡的反应,“你在交警,我看就是个过渡,镀层金,迟早是要回去的!回到更广阔的天地去嘛!”
祝一凡心中冷笑:“回去?可以。但绝不会是灰溜溜地回去!那个目标达成之前,眼前这片‘海’就算再辽阔、暗礁再多,我也得开着我的破船冲过去!”他面上却堆起职业微笑:“廖大过奖了。我觉得交警就是我此刻的事业重心,我会尽全力做到最好,争取早日…嗯,熟悉业务,成为行家里手。”
看祝一凡油盐不进,一副“我要扎根基层”的倔驴样儿,廖得水无奈地摇了摇头,“随你随你。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但你要记住!”他敲了敲桌面,“人呐,得有Plan B!进可攻退可守,进退都要有航线!不能一条道走到黑!”
这话听着是金玉良言,可从这位***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像委婉的逐客令!你小子识相点,找个台阶自己走人吧!”祝一凡心里不是滋味,低头看着普洱茶汤里自己扭曲的倒影,脑海里忽然蹦出市局老教官的话:“面具戴久了会变成第二层皮肤,但总有人用真名写诗。” 他现在感觉自己就在用假名写一份憋屈的检查。
苦笑着回到综合中心办公室,崔媛媛的位子空着。关青禾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椅子里,满脸写着“生无可恋”。
“哟,关大小姐,今儿怎么蔫儿了?被‘噤声套餐’伺候了?”祝一凡走过去,习惯性地伸手想揉揉她的脑袋。
关青禾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噌”地弹起来:“老祝,你老实一点,听说了没?!天塌了!市局督导组!不走了!”
祝一凡一愣:“啊?不是送行宴都办了么?筷子都收走了,他们还要回来舔盘子?这招回马枪够狠啊!”
“我就说该去延寿寺烧香吧!佛祖都嫌我们诚意不够!””关青禾哭丧着脸,仿佛世界末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乐阳中队辖区出大事儿了!一家七口去隔壁市喝喜酒,去的时候两辆车,回来的时候挤一辆小车!严重超载!赌的就是咱西南片没警察!结果呢?单方事故,当场没了俩!第三个送医途中也…”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事故类型被判为特大了,省厅和省总队都惊动了!督导组原地续费,延长驻点一个月!苍天啊,这一个月日子可怎么过!”
祝一凡眉头紧锁:“西南片…我说什么来着?那么大一片区域不设中队,简直是给事故开绿灯!人都是贱骨头,知道有交警在,才会夹着尾巴开车。把楼岗中队撤了,等于拆了高压线,纯粹是脑XX病的决定!”
关青禾难得地没跟他抬杠:“老祝,你还真别说,你这乌鸦嘴…咳,你这调研能力跟交警贼适配!事故就在你调研里多次提及的“一马平川”失控的西南片!现在好了,喜事变丧事,督导组变钉子户,咱们大队怕是要化身‘24小时待命集中营’了!”她抓起桌上的报告,“喏,你看,汇报材料都出来了,上面还有你的大名呢!”
祝一凡接过来一看,报告上赫然签着自己的名字!旁边是分管大队长和事故中队长的签名!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调虎离山?廖得水一大早找他谈心,就是为了打这个时间差!这事故报告已经呈递上去,最关键的是:他的名字被绑定了!
这算啥?强行组队?荣誉同享?黑锅共背?
“青禾,今天看到媛媛了吗?”祝一凡声音有点发紧。
“不对!有猫腻!”关青禾突然化身名侦探柯南,眯着眼睛凑近祝一凡:“老祝,你很不对劲!‘解禁’回来就怪怪的!”
“小姐姐,你胡说什么呢!我就问你有没有看见崔主任!”祝一凡赶紧后撤一步。
关青禾翻了个白眼:“现在正常点了。你称呼崔媛媛,平时有直呼其名的酷劲儿,也有叫崔主任的官方范儿,偶尔叫两声媛媛主任表示亲切…可‘媛媛’这么亲昵的单名儿,还是第一次!”她眼神灼灼,“说!是不是昨晚‘禁赛期’结束,你俩的友谊小船连夜升级成爱情巨轮了?”
祝一凡吓得差点跳起来,强作镇定地弹了下关青禾脑门:“你这小脑袋瓜一天到晚琢磨啥呢?还巨轮?我跟崔媛媛?那都不是一个池塘里的鱼!她是热带观赏鱼,我是…呃…泥塘里的土鳖!”心想:女人的第六感还真挺可怕的!
“解释就是掩饰!”关青禾一脸“我懂”的表情,飞快掏出小本本:“不行,我得把今天记下来,说不定就是某人铁树开花、老房子着火的历史元年呢!”
“啧,我怎么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醋酸味儿?”祝一凡夸张地在空气中嗅了嗅。
“嘻嘻,老祝,佩服佩服!你这脸皮的防御等级,建议送去研究所研究防弹材料!”关青禾彻底折服,赶紧低下头避开祝一凡“热辣”的目光。
就在这时,祝一凡猛地一拍大腿,差点把报告拍飞,“卧槽!坏了!”他像根弹簧一样直挺挺弹起来,使劲拍打着自己的脑袋。
被吓了一跳的关青禾揉揉眼睛:“又怎么了祝老爷?忘吃药了?”
“今天总队有个重要的交通安全宣传活动要跟进!刚才被廖大召唤去谈心,我把这事儿忘姥姥家去了!”祝一凡火烧眉毛般抓起电话,打给市局后勤:“喂?老李啊!是我祝一凡!对,解禁归队了!那个展览位…对对,我知道耽误了,您看还能不能…再申请一个?江湖救急啊兄弟!”
关青禾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小声嘀咕:“老祝啊老祝,你这死板的劲儿真是十年如一日!黄花菜都凉透了,你还想再热一遍?”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祝一凡和关青禾筋疲力尽地回到办公室,离下班只剩半小时。
祝一凡瘫在椅子上,露出个劫后余生的笑:“啧,多完美的安排,喝口水,正好来一首周杰伦的等你下课!”
关青禾却懊恼地捶桌子:“完美个头!那是你这种‘中老年作息’的福音!我今天精心规划的购物车血拼计划全泡汤了!秒杀!限时折扣!都没了!欲哭无泪啊!老祝,下次这种宣传你忘记了就不要再想起来了!”
祝一凡递给她一杯水,语气沉重:“青禾,请节哀。但我要告诉你一个更悲催的消息。”
关青禾警惕地瞪圆眼睛:“卖糕的!你又忘记了啥惊天动地的大事?”
祝一凡晃晃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大队通知群:“不是我忘了,是你忘了。市局督导组没走。”他指了指那条刚刷新出来的、由廖得水亲自发布的“圣旨”:【重要通知:鉴于当前严峻形势及上级督导组驻点延长,即日起,交警大队全员执行24小时在岗待命制度!督导组驻点一日不撤,待命要求一日不解除!廖得水】
办公室瞬间炸了锅!尤其是几位女警,花容失色,哀鸿遍野:
“24小时待命?!疯了吧!”
“家里孩子谁管?老公要作妖了!”
“不是作妖的问题,憋不住的可能要被治安给收了!”
“廖大这是要把大队改造成集中营吗?!”
关青禾彻底崩溃,扑到祝一凡桌前:“够了!真是够了!象征性搞搞就得了,还搞非法拘禁?还是集体版的!老祝!我不管!我不能一直耗在这儿!再这样下去我家后院起火,责任全是你的!你得负责!”
祝一凡眼睛一亮,咧嘴一笑:“真的么?负全责?需要我…怎么负责?我可以的!”
关青禾一愣,随即扶额长叹:“天呐!我怎么感觉这廖得水是在配合你演苦肉计、创造‘负责’的机会呢?!”
“开个玩笑,别急!”祝一凡正色道,“我去刺探下敌情。关于这个‘集中营’指令,咱们综合办可以灵活点嘛。反正我孤家寡人,铁定钉在这儿。你和媛媛主任嘛…”他眨眨眼,“就相对自由些。”
关青禾立刻变脸,隔空给了他一个飞吻:“还得是你啊老祝!够义气!”
祝一凡溜达到陶金銮办公室门口,探头一看,老陶正毕恭毕敬地站着接电话,表情严肃得像在聆听圣训。等他放下电话,祝一凡才闪身进去:“陶大!”
“哎哟!老祝!回来了啊!‘解禁’快乐啊!”陶金銮热情地拍他肩膀,压低声音:“报告的事,谢了兄弟!听说今早廖大又给你‘上课’了?丫的…等这阵妖风过去,哥请你吃顿好的!必须是大餐!”
“先谢了陶大!”祝一凡切入正题,“这次…你们中队也执行那个‘全员钉死’待命令?还是…有一定灵活操作空间?”
陶金銮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当然得灵活把握!除了高铁站、超市商圈、政府大楼那些固定岗哨,我们还得三班倒上街巡逻呢!”他一摊手,“哪能真像廖大说的那样,全队人跟种蘑菇似的憋在大楼里发霉?那不现实!憋也憋死了!”
“我今天来就是跟您商量这事儿!”祝一凡马上接话,“反正我会在大队蹲着,应付廖大那边的查岗。要是他问起崔主任和关青禾去哪了…”他做了个“你懂的”眼神,“就说她们跟着你们中队巡逻去了!咱们对对口径,别穿帮就行!”
“嗨!就这事儿?机关下基层的风向没变!”陶金銮大手一挥:“打个电话不就完了?还亲自跑一趟?”他豪爽地拍胸脯,“放心!兄弟单位,互惠互利!这安排它本来就操蛋!得有人性化的对应操作!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骂骂咧咧:“老哥我私下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特么就是教条主义!你想想,双警家庭怎么办?两口子都是咱队的,都不回家?让孩子喝西北风?还是敞开大门,贴个告示:家有黄金万两,欢迎各路好汉光临?这不神经病嘛!”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最近问题是不少,但要讲究方式方法!该抬贵手时就得抬一把!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为了芝麻绿豆点的小规矩,把人心都搞散了,丢了西瓜,那才叫蠢!宁枉勿纵?哼,那是要失民心的!当然了,那廖得水信奉高压,他也不在乎民心不民心的。”陶金銮一番慷慨激昂的“游击战理论”,听得祝一凡直点头,同时也想起了廖得水关于“小团体”的警告。他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半步,保持了点安全社交距离,嘴上不忘捧场:“高!实在是高!陶大您这格局,我看当个大队长都屈才了!”
下班时分,电梯里。
祝一凡和崔媛媛狭路相逢。
气氛瞬间凝固,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崔媛媛忽然抬脚,用她那尖尖的鞋跟,精准地、毫不留情地碾在祝一凡的脚背上!
“嗷!得!萨!”祝一凡疼得龇牙咧嘴。
“你丫居然喊出了个地名!”崔媛媛白了他一眼,表情瞬间“阴转晴”:“哟,不好意思啊!祝主任,没站稳。”
这痛感,完美打破了尴尬的坚冰。她瞟了祝一凡一眼,故意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对了,昨晚…关青禾深更半夜跑来大队,是不是找你的?”
“昨晚?不可能啊!”祝一凡揉着脚,一脸懵,“我跟她说了不用送…” 话没说完,他猛地一个激灵!十一楼!档案室!难道关青禾还没放弃追查聂风云的事?崔媛媛要的就是这效果,话说一半,留足了想象空间,像个优雅的谜语人。她看着祝一凡变幻莫测的脸色,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祝一凡望着她摇曳生姿、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的问号像雨后春笋般疯长。他飞快地给门卫室发了条信息:【昨晚关青禾是否来过大队?】
门卫回复得快如闪电:【来过!跟祝主任您前后脚到的!我还纳闷呢,今天综合集体加班?】
实锤了!
祝一凡一咬牙,快步追了上去:“媛媛!”他拦在崔媛媛面前,语气带着点恳求,也带着不容置疑的探究,“你刚才的话,我听得云里雾里的。晚上…来我宿舍,我们详谈?”
崔媛媛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绽放出一个明媚得晃眼的笑容,眼神却像小钩子。“老祝啊”她拖长了调子,“你这是在约我吗?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她故作惊讶地掩了下嘴,“你倒是豁得出去这张老脸,我可不敢哦!”说完,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继续前行,留下一个风情万种的背影。
祝一凡吃了个软钉子,心里五味杂陈。但他没纠结,当机立断:先去堵关青禾!他转身冲进另一部电梯,直奔11楼!心中警铃大作:“青禾丫头,让你魂牵梦绕、半夜冒险的,真的只是一个聂风云吗?”
崔媛媛走到拐角处,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见祝一凡居然没死缠烂打追上来,她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
几秒钟后。嗡嗡。
祝一凡的手机一震。一条来自崔媛媛的信息弹出屏幕:
【九点。你来我宿舍。带好脑子。过期不候。】
祝一凡看着这条带着女王命令口吻的信息,再看看电梯不断上升的数字(11楼),第一次觉得时间管理是如此令人头秃。他手指悬在回复键上,迟迟没按下去…不知是信号不好没看见,还是在思考如何用一分钟内从十一楼档案室瞬移到崔主任香闺的可行性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