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湖跺市档案馆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身影。张明,曾是市局刑侦的“鹰犬”,如今却像是被遗忘在交警支队的“老猫”。六年了,职位纹丝未动,皆因当年他一根筋地断了时任湖跺市首关山小舅子的财路,被关山系的干将藏钟死死摁在泥潭里。若非“已故”多年的老搭档聂风云暗中接济,靠些见不得光的私活吊着命,他这只老猫怕是连窝都保不住。
“青禾那丫头,真蹦跶到这十一楼来了?单枪匹马,胆儿够肥!”张明脖颈抻得老长,浑浊的瞳孔里混杂着警惕与积年郁结的不甘,像只蹲守多年却总抓不到狡猾老鼠的倦怠老猫。兜里那捆沉甸甸的钞票硌着他的肋骨,聂风云甩给他的,十万不止。
这足以驱使他踏入今夜的浑水。
“老板大气!”他当时咧着嘴,毫不犹豫地跟上了那道幽灵般的背影。
“是她!千真万确!”身旁的聂风云一身夜行衣,声音压得极低,却斩钉截铁,“我亲眼看着她像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地离开,应该是空手而归。”他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张明肩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老规矩,咱哥俩搭伙,捞点汤水,顺便…给那帮孙子添点堵?”
张明抬眼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号称“全市第一”的十一楼档案室。
夜色下,这庞大的平层建筑如同一头年久失修、锈迹斑斑的钢铁巨兽,肆无忌惮地摊开它堆满垃圾杂物的肚腹,散发着陈旧纸张与灰尘的腐朽气息。“啧,这‘第一’的名头,是靠‘囤积量’赢的吧?”张明轻蔑地踢了踢脚边摇摇欲坠的文件堆,“藏钟分管那会儿,净整这些面子工程,里头塞得比我奶奶的樟木箱子还乱,这就是他埋雷的烂摊子之一。”
他没急着动,目光投向身后那片更浓郁的黑暗。
聂风云像一块会呼吸的阴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除了对老祝,那位关小姐对谁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老聂,三痴祝一凡可不是浪得虚名,小心你这后院起火…”张明摊开手,语气带着认命的自嘲,“还有,这黑灯瞎火的,咱哥俩是要学愚公移山?风云,你指条明路?今晚咱这地下调查二人组的绩效,可全指望您这金主爸爸了。”
聂风云没吭声,抿着唇,仿佛在思考宇宙的终极奥秘。几秒后,他那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才如军刀般精准地刺向房间最幽深的角落。靠窗处,一张扭曲变形的旧书桌挤着一个铁皮柜,柜顶上歪歪斜斜地堆砌着几十个档案盒,摇摇欲坠,如同随时会坍塌的积木城堡。
张明没动,眼神里写着大大的疑问:“然后呢?”
“这里?”他扭过头,满脸写着你逗我玩儿呢:“风云!不,聂老板。您这金手指是指路明灯呢,还是纯粹抽筋了?”
“废话!先沿着关青禾走过的路线绕一圈!我又不是孙猴子开了火眼金睛,”聂风云没好气地掏出手机,屏幕幽光映亮他略显焦躁的脸。他对着屏幕上的路线图比划几下,最终,那根固执的手指再次戳向那片杂物堆:“大方向绝对没错!‘宝藏’…咳,线索,肯定就埋在那堆废纸山里。”
“得嘞,您是金主您说了算。”张明认命地耸耸肩,全身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嘣声,“又是为五斗米折腰,腰酸背痛腿抽筋的一天…啧,这七年多压制的,我这脊柱都快比藏钟办公室的门框还弯了。” 他刚想挤进那条仅容瘦猫通过的缝隙,却被聂风云一把攥住了胳膊。
“老张,别嚎了,这次我打头。”聂风云语气沉凝,“你‘前科累累’(意指得罪藏钟太深),我怕这鬼地方专克你。”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如同即将踏入雷区的工兵,以一种介于芭蕾舞伶和盗匪之间的诡异姿态,极其谨慎地滑入了杂物迷宫。
“喂!风云,先进后进,踩雷概率还能不一样?难道你自带主角光环?”张明嘟囔着,赶紧跟上自家财神爷。
刚挪两步,前方的聂风云骤然定住,如同被无形钉子钉在了原地。
“嘛呢?聂老板?这么快就发现藏小金库了?”张明压低嗓子。
聂风云沉默,目光死死锁住脚下那片阴影。
2、
几秒后,仿佛有无形的手拂过,十几枚银光闪闪的勋章,带着清脆的“哗啦”声,从泛黄的档案纸缝隙里滑落出来。
清冷的月光下,它们刺眼夺目,宛若一地散落的淬毒银币。
“嚯!”张明倒抽一口冷气,“藏钟这老小子,在档案室玩扫雷真人版?刚才要是一脚踩上去,咱俩非得在这表演一场档案山崩,比踩西瓜皮还精彩绝伦!”
“噤声!”聂风云做了个夸张的手势,脸色比月光更白三分。他示意张明,两人如同拆弹专家面对诡雷,踮起脚尖,以猥琐的芭蕾步态,小心翼翼地跨过那片致命的荣誉雷区。每一步都屏息凝神,仿佛脚下的不是勋章,而是随时会引爆的地雷。
短短一条杂物走廊,硬生生被两人走出了两万五千里长征的悲壮感。
十几分钟后,终于挪到窗边的铁皮柜前。
“额滴神…风云!”张明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档案盒,发出痛苦的**,“当年藏钟是把全市的废纸都承包了吗?这存量比我被压制的年头还长!找到猴年马月?奖金够不够买副上好的狗皮膏药!”
“闭嘴!干活!”聂风云瞪他一眼,从兜里摸出口罩和手套扔过去,“戴上!这里的纸比咱俩加起来还老,灰尘都能当文物鉴定。”
“怕啥?我又没洁癖,就是感觉有点前路迷茫。”张明嘴上硬气,手上却不慢,借着窗外微光扒拉起柜子深处。事故档案、通案记录…最底下塞满了泛黄发脆的票据。他不得不半蹲着,脸几乎贴上去辨认。
“诶?这啥玩意儿?”张明动作猛然僵住,声音透着十足的怪异。
在这布满灰尘、散发着朽木和霉菌气息的档案柜深处,竟然塞着几盆绿植。其中一盆长得尤为嚣张,叶片肥厚得近乎畸形,一根枝干蛮横地伸出足有一臂长。
张明歪着头打量,总觉得那几片肥厚的叶子,方才似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不耐烦…朝他扇动了一下!就像当年关山听完他汇报后,挥手让他“滚蛋”的姿态。
“喂…老聂?风云!”张明的声音有些发飘,“这档案室绿化…超前了点吧?这盆栽…怕不是成精了?”
话音未落,聂风云脸色剧变。
他站在柜子侧面,虽看不清张明眼前的怪物全貌,但一股阴寒刺骨的危机感直冲天灵盖。他嘶声低吼:“快!关门!把它塞回去!快!”
3、
几乎在聂风云吼叫的同时,那盆诡异的“绿植”,竟真的以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缓慢姿态开始转动,如同一个沉睡的恶魔被惊醒,试图扭过头颅“看”清打扰它的蝼蚁。
刹那间,厚实的叶片已侧过一半,阴影扭曲蠕动,散发着不祥的凶戾之气。
聂风云眼见张明僵立当场,一个箭步猛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砰!”一声巨响,将那沉重的铁皮柜门死死拍上、锁死!隔绝了最后一丝窥探的可能。他背靠着冰冷刺骨的柜门,大口喘着粗气,脸色难看至极,额角也库次库次地渗出冷汗。
“那…那里面…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张明盯着紧闭的柜门,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邪门…竟然是传说中的‘血手’…”聂风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的恐惧都挤压出去,“在血水里…泡着长出来的玩意,有精密的感应装置在操控它。刚才差他妈一秒就扇过来了。”他心有余悸地补充,“藏钟这老狐狸,真是什么阴间玩意都敢往里塞!”
“藏钟恐怕没这技术,”张明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后脊梁的凉气还未散尽,“这是邪门歪道嫁接现代科技的防御怪物。有这玩意儿镇着,这些年除了咱俩和青禾那个愣头青,怕是没人敢往里闯!”
“卧槽,这么离谱?”
“想玩游戏,首先得保住小命。‘血手’自带灭绝程序,能吸干所有闯入者的生机,让你瞬间OUT加GAME OVER,你说谁还有胆量陪它玩命?”
两人面面相觑,鬼市上听来的那些离奇死亡传闻,瞬间与眼前这恐怖“血手盆栽”的形象重叠。若刚才那东西完全转过身,结结实实挨上一“巴掌”
那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卧槽…这哪是防御,简直是进攻利器!”张明啐了一口,压下心头的悸动,“比藏钟给我穿七年小鞋刺激多了…咱还搞不搞?这奖金重要,命更重要啊!”
聂风云眼神陡然锐利如鹰隼:“关青禾一个小丫头都敢来捋虎须。你张明好歹是被藏钟亲自‘重点关照’了八年的硬茬子,八年,一个抗战都打完了,你全然无伤,居然怂了?连个小姑娘都不如?”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张明心里,他顿时梗起脖子:“扯淡!老子怕过谁?当年敢查他小舅子,今天就能翻他老巢。不就是个盆栽精么,我怕个球!”嘴炮打得山响,身体却很诚实。他果断放弃那诡异的铁皮柜,转向旁边堆满文件的破旧书桌。
安全第一!
书桌没有抽屉,桌面散乱着过期文件和废纸。张明随手一翻:“嚯,全是些盖了‘作废’红章的‘圣旨’,藏钟留着当厕纸都嫌硌得慌吧?估计是等着周末碎纸机开荤呢。”
聂风云看他翻得毫无章法,眉头紧锁,预感今晚恐将无功而返:“那东西不可能明晃晃摆这儿。藏钟是关山系的狡狐,能没点机关暗格?”
“对啊!”张明一拍大腿,差点震塌那张破桌,“这么要紧的玩意儿,能乱扔?关青禾那小妞的线索八成是坑。暗格?我看保险箱更靠谱。藏钟那点收藏癖,谁不知道!”
他立刻化身人形探测仪,贴着墙壁“咚咚咚”地敲个不停。
聂风云却摇摇头,锐利的目光落在那堆摇摇欲坠、散发着腐朽绝望气息的旧档案盒上。
他非但没有靠近,反而警惕地又退开半步。
“老张,”他指着那档案盒堆砌的危楼,“保险箱的事儿明天弄个探测器来办。现在,劳驾您先把顶上那几个‘祖宗’请下来开路。”
“风云!你玩死我得了!”张明跳脚,“这盒子堆得比藏钟的官架子还他妈高!” 抱怨归抱怨,金主爸爸的命令至高无上。他骂骂咧咧地踮起脚,使出当年翻墙缉凶的本事,小心翼翼地将最顶层的几个盒子逐一搬下。
第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杂乱无章的垃圾:旧电吹风、褪色的扑克牌、锈迹斑斑的螺丝帽…“嚯,事故中队还兼职废品回收站?”
第二个盒子是醒目的亮橙色。
聂风云皱着眉,只掀开一条缝隙往里窥了一眼,顿时脸色微变,“啪”一声迅速合上,动作快得像被蝎子蜇了。
“啥宝贝?神神秘秘的?”张明的好奇心被勾起,伸手就要去掀,“总不会比那‘血手’还吓人吧?”
“我劝你别看!”聂风云一把拍开他的手,眼神复杂,“为了你的胃口…也为了我的眼睛着想!”
“切!只要不是血手,怕个卵!当年直面他们的臭脸老子都没哆嗦!”张明倔劲上来,“啪”地按亮手机手电,“再说了,那玩意儿怕光,我有这个!”
他得意地晃着光源。
聂风云没搭理他,默默将那橙色盒子放回原位,仿佛那是个封印着灾厄的魔盒。
第三个盒子则直接挑战生理极限,盒身腐烂得最厉害,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浓重霉味与某种蛋白质深度腐败的诡异恶臭。
张明有点犯怵,但瞥见聂风云抱着胳膊、一副我静静看你作死的表情,顿时血性或者说鲁莽占了上风:“怕个鸟!几只虫子还能翻天?”
他心一横,猛地掀开了盒盖!
盒盖刚掀起一道缝,几只黑乎乎、油光锃亮、足有成人指节粗的肥硕巨型蠹虫,“噌噌噌”地就从缝隙里争先恐后地窜了出来,它们扭着动着肥硕油腻的身躯,速度快得惊人,顺着张明的手腕就往衣袖里钻。
“我操!什么鬼!”张明恶心得魂飞天外,一蹦老高,差点撞上天花板垂挂的蛛网,手忙脚乱地拍打,“这他妈什么玩意儿?吃激素长大的?藏钟在这儿养宠物?!” 他抄起桌上一本砖头厚的《湖跺市历年交通事故汇编》,化身冷酷的虫类终结者。“啪啪啪”几声闷响,几只巨型蠹虫被拍成了肉酱。
刚喘口气,他眼角余光瞥见那腐烂的盒缝里,竟又窸窸窣窣地探出密密麻麻、微微蠕动的、半透明的触须状物。
那散发出的阴冷诡异气息,竟与铁皮柜里的“血手”如出一辙!
“娘啊!”张明吓得肝胆俱裂,如同甩脱一条毒蛇般,将那散发着不祥诅咒的盒子奋力掷回架子深处,“哐当”一声砸倒了一片无辜的档案袋。
聂风云全程抱着胳膊,脸上挂着“不听老人言”的淡漠表情。直到张明扶着墙大口喘着粗气,他才慢悠悠踱过来,递上一根皱巴巴的烟,语气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同情:“行了,喘匀了气没?”聂风云把烟塞进张明嘴里,自己也点了一根,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望着那堆如同怪物巢穴般的档案盒,下了总结陈词:“甭找了,全是鬼佬玩意,怪不得关青禾铩羽而归,咱哥俩,也得撞得满头疙瘩。”
张明吐出一口浓烟,眼神疲惫:“怎么说?”
“还不明白?”聂风云用夹烟的手点了点那片狼藉,“有人比咱们,比关青禾,都来得更早!东西,早被人捷足先登了。藏钟这老狐狸,离开了分管的地儿,也愣是防得滴水不漏啊!”
张明愣了两秒,随即狠狠嘬了一大口烟,烟头在昏暗中骤然灼亮:“卧槽,这老狐狸。”
聂风云拍了拍他肩膀,声音压得更低,眼神锐利如刀,瞥向档案室深处那片更浓稠的黑暗:“别在这儿发呆了,跟上。” 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看看是谁的手脚这么快…还有,”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明天那台国外代购的金属探测器,看来真的要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