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池殿内,空气凝固如铁。
凌震岳那句“陛下答应了?”如同冰锥,刺破了所有虚伪的平静。
梁帝在那双蕴含着雷霆之怒的金丹目光注视下,竟有些不敢直视,他艰难地移开视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凌爱卿,朕……朕尚未应允。只是……此事关乎国运,牵扯甚大,朕不得不慎重考量……”
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委婉,更像个与老臣商议的君主,而非下达命令:“天心门司徒门主,修为高深,若能得其臂助,北境谈判我方胜算大增,可免万千将士再遭涂炭。那柳慕云,朕亦有所耳闻,虽有些少年骄气,却也是天心门少主,年轻有为,筑基后期的修为,与昭寒年纪相仿,说起来……也算得上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姻缘……”
“门当户对?”凌震岳猛地打断皇帝的话,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怒意,“陛下!我凌家世代忠烈,浴血沙场,守的是大梁国门,护的是黎民百姓!昭寒是我凌家嫡女,更是于国有功的筑基修士!她的婚事,岂能沦为政治交易的筹码?!那天心门不过一江湖门派,仗着几分修为,便敢以此要挟陛下,要挟我凌家?简直欺人太甚!”
他久经沙场的气势轰然爆发,虽极力克制,仍让殿内烛火为之摇曳。
凌文渊和苏氏虽未开口,但脸上的愤懑与坚决已然说明一切。
凌昭寒更是挺直了背脊,清冷的面容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她直视皇帝,声音清晰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陛下,臣女宁战死沙场,绝不嫁与柳慕云!”
梁帝被凌家众人激烈的反应堵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何尝不知这是羞辱?何尝不知此举会寒了忠臣之心?但一想到赫连勃勃那恐怖的阴影,想到谈判失败的后果,他心中的天平便不得不向现实倾斜。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与愧疚,目光转向凌昭寒,试图换个角度劝说,语气变得苦口婆心:“昭寒,朕知你心气高,此事确是委屈了你。但身为将门之女,当知有时需以大局为重。若联姻能换来北境安宁,换来司徒弘的全力出手,避免一场可能亡国的大战,这其中轻重,你……”
“陛下!”凌昭寒再次打断了他,眼眸中没有任何动摇,“保家卫国,凌家儿郎自当效死!但若以为凭借一桩屈辱的婚姻便能换得平安,未免太小觑狄人狼子野心,也太高看天心门的节操!更何况,我凌昭寒的剑,可斩狄虏,却不屑于用来做此等交易!”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沙场淬炼出的铮铮铁骨,让梁帝一时竟无言以对。
殿内的气氛彻底僵住。一方是君王的无奈与施压,一方是忠臣的愤怒与坚守,双方隔阂已生,裂痕难弥。
————
与此同时,凌府校场上。
叶逍然虽在练剑,心思却早已飞到了那深宫之中。
凌振云和凌振霄显然也收到了什么风声,两人后来的指导都有些心不在焉,眉宇间带着隐忧,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句。
“天心门那帮杂碎,竟敢打昭寒的主意!”“陛下也是……唉!”“老爷子肯定不会答应!”“就怕陛下……”
只言片语飘入叶逍然耳中,让他心中的不安如同野草般疯长。他再也无法集中精神,一招一式都变得滞涩沉重。
终于,他寻了个借口,称今日有所悟,需独自静思片刻,向两位公子告退。
离开凌府,他并未回听雪轩,而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竟走出了城门,沿着官道,登上了一座可以远眺都城的高山。
秋风萧瑟,吹动他单薄的衣衫。
他立于山巅,遥望着远处那座巍峨庞大、象征着权力中心的皇城。
夕阳的余晖为其镀上一层金边,却显得格外冰冷而遥远。
凌昭寒……此刻就在那宫墙之内吧?
面对皇帝的要求,面对那突如其来的联姻要求,她会如何?凌老将军又会如何?
叶逍然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痛。
他想起凌昭寒清冷如雪的容颜,想起她剑气凌人的英姿,想起她在夜市中偶尔流露的生动,想起她耐心为他讲解学问、指点剑术时的专注……
二十岁的筑基修士,凌家的天之骄女,容貌、天赋、家世无一不是顶尖。她就像天边最耀眼的星辰,光华夺目,遥不可及。
而自己呢?
一个来自边陲小镇、琵琶骨尽碎、朝不保夕的残废,侥幸得了机缘,挣扎在一条看不见未来的崎岖小路上,连引气入体都微弱得可怜。
凭什么……去关心她的婚事?凭什么……心中会涌起那股酸涩难言的滋味?
或许……那天心门少主柳慕云,才是她“门当户对”的归宿吧?筑基后期,一门少主,实力强大,背景雄厚。若真能联姻,或许真如皇帝所说,能增强梁国实力,稳住北境局势?
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刚刚萌芽的心思,在这残酷的现实和巨大的差距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合时宜。
一股深切的无力感,混合着自卑与苦涩,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紧紧握住怀中那冰冷的青冥剑残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山风呼啸,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他望着皇宫,久久未动。
或许,那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念头如同毒刺,扎得他心脏一阵抽搐般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