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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剑起处 第九十五章 天下第一美人(3)

    “轰——!”

    胡谆的脑子里像是同时有千百道惊雷炸开,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沸腾、燃烧!

    他是个直来直去、心思单纯的汉子,一生追求武道,何曾经历过这等极尽挑逗之能事的场面?而且这挑逗还是来自他内心深处极为在意、却又不知如何面对的苏九娘!

    一时间,他面红耳赤,呼吸粗重得如同拉风箱,额头上甚至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整个人僵在原地,进退失据,那柄随他征战四海、饮血无数的竹刀,此刻在腰间竟显得无比碍事,仿佛成了他窘迫的证明。

    看着他这副纯情到了极点、与那天下第一刀客身份形成巨大反差的模样,苏九娘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真正地、畅快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如同春回大地,冰河解冻,千树万树梨花开,刹那间绽放出的明媚与生动,让满室的明珠光辉、露台外的璀璨灯火都为之黯然失色。她笑得花枝乱颤,绯色裙摆如同被风吹动的霞云,那支碧玉簪子上的流苏也跟着轻轻晃动,折射出迷离的光点。

    “逗你玩呢,瞧你这傻样。”她笑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用指尖轻轻拭了拭笑出的泪花,翩然退开两步,重新拉开了安全的距离,脸上那极致魅惑的神情如同潮水般褪去,恢复了那种慵懒中带着几分清冷疏离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个极尽挑逗、媚眼如丝的绝代尤物,只是胡谆恍惚间的错觉。

    她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向屋内那张铺着柔软雪缎、摆放着好几个织锦软垫的贵妃榻,裙摆划出优雅的弧线,“行了,别在门口杵着当门神了。进来喝杯茶,定定神吧。要是让外人知道,鼎鼎大名的天下第一刀客胡谆,在我这小小的绮罗阁露台上,被我三两句话就逗弄得面红耳赤、呆若木鸡,传出去啊,怕是要笑掉全天下人的大牙了。”

    胡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绯色的背影袅袅娜娜地走入室内,仿佛带走了一室的春光与躁动。

    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又是如释重负的松懈,又是莫名的失落,还有一股被戏弄后的羞恼,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更深层次的悸动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

    他抬手用力地揉了揉自己滚烫的脸颊,又摸了摸鼻子,最终还是像被一根无形的、名为“苏九娘”的丝线牵引着,带着几分不情愿,又带着几分认命般的乖觉,迈开脚步,跟了进去。

    栖凤阁的内室,与外界的繁华喧嚣截然不同,布置得极为清雅脱俗。地上铺着厚厚的、用灵草编织的雪白地毯,踩上去柔软无声,仿佛踏在云端。四壁悬挂着淡雅的水墨山水画,意境空灵,并非凡品,隐隐有灵气流动。

    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紫檀木雕花书案,上面陈列着文房四宝,还有几卷摊开的古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书卷气与墨香,混合着苏九娘身上特有的幽香,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心安的氛围。

    房间一角,有一座错金螭兽香炉,正袅袅吐出青烟,是上好的“凝神静气香”,有安抚心神、滋养魂魄之效。苏九娘斜倚在贵妃榻上,身姿慵懒如一只高贵的猫咪,曲线毕露。

    她执起旁边小几上的一把白玉浮雕茶壶,壶身温润,隐隐透光。她为胡谆斟了一杯茶,茶水呈现出清澈的碧色,一股清冽的、带着淡淡兰花气息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是极为珍贵的“云雾灵茶”。

    氤氲的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绝美的容颜,却让那双桃花眼在朦胧中显得更加深邃迷离,仿佛藏尽了世间所有的秘密与风情。

    胡谆有些局促地在榻边的一张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下,这椅子对他魁梧的身形来说显得有些小巧。

    他接过那杯茶,看也没看,就像平时喝烈酒那样,仰头“咕咚”一口灌了下去。滚烫的茶水入喉,带着浓郁的灵气和清苦回甘的滋味,让他躁动的气血稍稍平复了一些,但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

    他闷着头,不敢看苏九娘,目光游离地扫过室内的陈设——那书架上的古籍、那墙上的画、那香炉里升起的青烟……这些东西,与他这个整天只知道练刀、打架的粗人格格不入,更衬得他像个误入仙境的野蛮人。

    他想找些话说,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想问问他离开这段时间神都有没有什么新鲜事,想问问她最近好不好……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了一声沉闷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混着口腔里残留的茶香,一起咽回了肚里。

    他只能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柄温润的竹刀,仿佛这样才能找到一丝熟悉的安全感。

    苏九娘垂眸,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她看着自己手中白玉茶杯里沉浮的、舒展开来的碧绿茶叶,目光幽深,仿佛能透过茶水,看到一些遥远而不可及的东西。

    这个傻子……

    她在心里无声地叹息,那叹息沉重得如同压上了千山万水。

    她怎么会不爱呢?

    爱他那一身浩然磅礴、如同初升朝阳般的沛然正气,爱他刀法通神、已臻化境,却始终保持着如同山间清泉般纯净无暇的赤子之心。爱他明明身份高贵,武力冠绝天下,是站在武道巅峰、受万人敬仰的“胡一刀”,可在自己面前,却总会褪去所有光环,变成一个会脸红、会结巴、会手足无措的憨直汉子。

    他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雄鹰,他的翅膀应该拥抱更广阔的天空,他的刀应该去劈开武道前路的迷雾,去挑战更高的山峰,去追寻那虚无缥缈、却令人心驰神往的陆地仙境界。

    他的世界,应该是快意恩仇的江湖,是波澜壮阔的天下,是那至高无上的武道之巅。

    而她呢?

    苏九娘。天下第一美人。绮罗阁的花魁。

    这些名头听起来风光无限,足以让无数男人为之疯狂。可剥开这层华丽的外衣,说到底,她终究是风尘中人,是这神都繁华锦缎上一朵看似绚烂夺目、实则无根无萍、只能依附于这浮华世界的浮花。绮罗阁的规矩能护她肉身清白,让她保有最后的尊严,却改变不了她身在乐籍、身份卑微的事实。

    这重与生俱来、如同烙印般的身份,就像一道深不见底、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她与他之间,隔开了云泥,分开了仙凡。

    若她真的放任自己的感情,回应了他的情意,那将会如何?

    他这天下第一刀客,必将因为她而蒙尘。那些嫉妒他权势、畏惧他武力、或是单纯看他不顺眼的人,会如何用最恶毒、最肮脏的语言来攻讦他?

    “天下第一刀,原来是个沉迷女色,还是青楼女子的登徒子!”

    “胡谆?不过是个被妓子迷了心窍的蠢货罢了!”

    “他那身武功,怕不是都用在床笫之间了!”

    ……

    这些流言蜚语,会像淬了毒的匕首,从四面八方射向他,玷污他的名声,动摇他的心境。

    他的师门会如何看他?那些与他亦敌亦友、对他抱有极高期望的江湖前辈会如何看他?他那些耿直豪爽的朋友们,又会如何面对这尴尬的局面?

    她不能,也不忍。

    让他保持这份憨直的纯真,让他心无旁骛、一往无前地去追求他的武道巅峰,不被这世俗的污浊所染,不被她这“污点”所拖累,才是对他最好的爱,最深的成全。

    所以,她只能将那份深藏心底、如同岩浆般炽热滚烫的爱恋,小心翼翼地用一层又一层的风情与疏离包裹起来。

    化作若有若无的挑逗,化作看似轻浮的玩笑,用漫不经心的姿态,掩饰内心的波涛汹涌。在他来时,给他片刻的欢愉与放松,用她的方式,安抚他因武道而产生的躁动;在他去时,独自咀嚼那蚀骨的相思与无奈的酸楚,将这栖凤阁的繁华,坐成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这神都的夜,如此繁华,如此喧嚣,灯火璀璨如不灭的星河,笙歌曼舞彻夜不休,却照不亮她心底那处无人知晓的、寂静荒凉的角落。

    那份深埋于无奈与成全之下的、寂静而汹涌的爱,如同深海下的暗流,无声无息,却拥有着足以撕裂灵魂的力量。

    她抬起头,脸上已然重新戴上了那副颠倒众生、无懈可击的魅惑面具,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脆弱、深沉与哀伤,从未在她身上存在过。眉眼弯弯,笑容明媚如三春之桃,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不会让人感到被侵犯的疏离。

    “茶也喝了,愣也发够了,”她眼波横流,语气娇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送客之意,仿佛刚才那个邀请他进来喝茶的人不是她,“还不快走?莫非……真想留在我这绮罗阁花魁的香闺里过夜?”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几分戏谑,“我可告诉你,我们绮罗阁的规矩,留宿的价钱,怕是把你那把宝贝竹刀当了都不够零头呢。”

    胡谆看着她那明媚得晃眼的笑脸,心头那点刚刚因为室内静谧氛围而升起的、微弱的疑虑和难以言喻的柔情,又被这熟悉的风情万种给压了下去。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连连摆手:“走!这就走!谁、谁要留宿了!你这地方,金贵得很,老子……我才住不起!”

    他像是生怕她反悔,或者再说出什么让他招架不住的话来,几乎是逃也似的,一个闪身就到了露台上,连告别的话都忘了说,身形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流光,瞬间便消失在栖凤阁外那无边无际的、繁华璀璨的神都夜色之中,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因他急速离去而扰动的气流。

    苏九娘脸上的笑容,在胡谆身影消失的刹那,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一点点地黯淡下去,最终归于一片平静的虚无。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露台边,倚着那冰凉的雕花玉栏,默默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夜风吹拂起她绯色的裙摆,如同燃烧的火焰,也吹动了她颊边垂落的几缕青丝,在她绝美的脸庞上投下摇曳的阴影。露台之下,是流淌的运河,是璀璨的灯火,是喧嚣的人间。

    画舫上的歌声依旧婉转,酒肆里的喧哗依然热烈,整座神都都沉浸在一片太平盛世的浮华与欢愉之中。

    然而,这一切的热闹与光亮,仿佛都与她无关。她绝美的身影,在这无边的繁华灯火映衬下,非但没有融入其中,反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单。

    仿佛她是被遗弃在这片极致热闹中的一座孤岛,所有的声音与色彩,到了她身边,都化作了寂寥的背景。

    一滴晶莹的清泪,终于再也承载不住那满溢的悲伤与无奈,悄然滑过她如玉般光滑无瑕的脸颊,留下一道湿凉的痕迹,随即迅速被微凉的夜风吹干,不留下一丝痕迹。

    唯有楼下的笙歌,依旧喧嚣不止,婉转缠绵,不知疲倦地诉说着这人间神都,永不落幕的浮华、虚妄与悲欢离合。

    那歌声飘荡在夜风里,也萦绕在空寂的露台上,缠绕着那抹绯色的、孤单的身影,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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