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听罢肚里雪亮:“自家这位官人老爷,一年三百六十日,只怕有三百五十九日半想不起书房的门朝哪边开!!这么多年进书院的次数,还不如他一月去丽春院茅房的次数。”
“他认得书卷上的字,书卷还不认得他呢!今日倒要起‘伴读’来了?莫不是自家官人近来不知从哪个粉头处学了新样儿,要演一演那假斯文——猫儿偷腥偏要借个书箱遮掩的调调?看中了这小娇娘生得白艳娇怯,又带点书卷气?”
她心里明镜似的,却也不肯点破,又寻思:“官人如狼似虎的年岁,精力正旺,多弄几个屋里人也是正理。这香菱模样齐整,身段风流,性子看着也柔顺,莫说忽然喜好书房,就是其他什么房,若能拴住官人的心,叫他少往外头那些脏的臭的窝子里钻,倒也省心。若侥幸怀上,生个一男半女,也是我西门家的福气,添丁进口。”
想到这里,月娘脸上非但不见一丝不悦,反而堆起温顺柔和的笑意,顺着西门庆的话头道:“官人既这么说……自然是好的。那书房……”
她眼波微转,声音依旧熨帖:“……书房内东侧倒是有个挺宽敞的耳房,里头床帐桌椅、妆台镜架一应俱全,尤其是那张填漆拔步床,结实宽敞得很,铺盖都是现成簇新的,平日里锁着,也没人进去,收拾得也干净。不如就让香菱住在那耳房里罢。一来离书房近;二来那里清静,也合她这文静的性子。官人看可使得?”
她特意将床帐结实、铺盖簇新几处咬得略重,话里话外,已将那耳房的“用处”点得透亮,只差没明说“那地方刚好给你预备的”。
西门大官人把手一挥:“你安排便是。”
此刻庭院当中,也摆开了十几张八仙桌,粗使的仆役、厨下的帮工、各房的小丫头们正围着摆盘,杯盘碗盏叮当作响,喧笑之声不绝于耳。几个管事娘子穿梭其间,吆喝着上菜添酒,一派市井热闹景象。见到大官人来了纷纷行礼。
西门庆瞧着这阵仗,甚是满意。厅内更是亮如白昼,几盏硕大的琉璃宫灯高悬,映得满室生辉。楠木大圆桌上已铺开猩红毡毯,银壶玉盏,山摆得满满当当。
吴月娘忙指挥着几个心腹媳妇子调整杯盘位置:“外头席面都安置妥了,里头也齐备,只等贵客入座,我心想既是家宴,不如里里外外一起热闹,也聚个福气。”
西门大官人环视一周,见厅堂布置得富丽堂皇又不失庄重,连角落里的熏笼都燃着上好的沉水香,袅袅烟气衬着红烛高烧,更添富贵气象。他点头赞道:“好!娘子辛苦,布置得极是妥当!这才是咱西门府的体面!我去请二位去。”
不久后。
西门庆引着周侗与少年岳飞步入灯火辉煌的大厅,吴月娘早已含笑侍立。
香菱早就听西门庆提起从薛蟠那里要她的原因,见到少年岳飞走了过来。也顾不得规矩,“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上,冲着岳飞“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额角重重撞上冰凉的地砖,震得鬓边珠花都散了,细碎流苏垂落颊边,混着汹涌而出的热泪。
“岳爷大恩!香菱…香菱永世不忘!”她哽咽得几乎喘不过气:“码头那日若非岳爷,奴婢早被鞭子抽烂了填了运河!今日又蒙岳爷搭救,让奴婢逃出那吃人的火坑,找到了一个新主子……您…您是奴婢两世的恩人!来世结草衔环、做牛做马…”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岳飞古铜色面皮涨得紫红,连连摆手:“不过路见不平,又恰逢其会!姑娘快请起!”
见到香菱还在咚咚咚的磕头,赶紧求助向西门大官人。
大官人笑着说道:“好了,起来吧。”
香菱这才站起身来,额头隐隐有些红肿却是真的花了力气。
西门庆却未急着让座,而是先对着周侗和岳飞,双手抱拳,脸上堆起十二分的笑容:
“师傅!师兄!这两日可真是怠慢了!心里头,着实过意不去!您是不知道,这临近年根底下,外头那些官面上的应酬,杂七杂八的琐碎事儿,一股脑儿全涌上来,缠得人脚不沾地!竟没能抽出整工夫,好好陪师傅和师兄说说话,吃杯酒,实在是该打!该打!”
周侗捋着花白胡须,呵呵一笑:“庆官,你偌大个家业,自然要操持。在你这里,我二人好吃好喝,清闲自在!”
岳飞也抱拳,沉稳道:“师弟府上诸事繁忙,不必为我二人费心。这两日承姐姐周全照应,茶水果物不断,已是极好。多谢师弟救回了香菱姑娘....圆我心境...我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
吴月娘忙含笑应道:“岳爷快别这么说,都是自家人应当应分的。您和老神仙能来我们这里,就是天大的体面。”
她这声“岳爷”叫得既恭敬又自然。
西门大官人哭笑不得:“哎?这……这怎么论的?师兄你管我叫师弟,这没错。可你管我屋里人叫‘姐姐’?”他指着吴月娘,又指向岳飞:“乱套了!”
少年岳飞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朗声一笑:“这称呼又有何不可?各论各的便是!我敬她是姐姐,她叫我声‘岳爷’,也是抬举我,大家心里痛快就好!”
“好,各论各的。”西门的大官人赶忙招呼俩人坐在主位。
西门大官人对香菱道:“既是家宴,你的救命恩人也在,你便坐下添些热闹。”
香菱哪敢真坐,头摇得像拨浪鼓:“奴婢早用过饭了,万万不敢扰了主子们雅兴…”
吴月娘含笑说道:“爷让你坐你就坐吧,好歹动动筷子,陪着说说话儿。”
香菱只得挨着绣墩最边沿,堪堪坐了半片臀,腰肢绷得笔直。
却说那金莲儿,一身葱绿衫子,系着条水红汗巾儿,手里端着个填漆托盘,忙完后乐滋滋的前往前院。
黄昏时听着玉箫的辱骂,她反倒冷笑浇得更旺:“好个贼淫妇!自己偷汉子偷得欢实,倒有脸来骂我?你既把脸送上来让我打,我便成全你!只是此刻撕破脸揭了你,不过拌几句嘴,挨大娘几句责罚,顶什么用?岂不便宜了你?”
“听见老地方还要相会续情……好!好得很!有道是:捉贼要赃,捉奸要双!待那时,当着满堂贵客、阖府上下的面儿,抓你个‘人赃并获,淫娃荡妇’,看你还有何脸面在这府里立足!大爹最重脸面,看你这个心腹大丫头,如何收场!”
此刻大厅内。
满了各色珍馐:油赤酱浓的红焖蹄髈、热气腾腾的葱烧海参、雪白滑嫩的鸡髓笋、金黄酥脆的炸鹌鹑……银壶玉盏,映着烛光,富贵逼人。
西门庆接过起小鸾托盘上那把沉甸甸的錾花银壶,就要亲自斟酒。吴月娘赶忙起身,温言道:“官人且坐着,我来。”她款步上前,先走到周侗身侧,微微躬身,双手稳稳执壶,将那素面玉杯斟至八分满:“老神仙,您请用。”声音柔和清晰。
随即又转到岳飞面前,同样恭敬地斟酒,含笑轻语:“岳爷,您请。”最后才给西门庆和自己添上。
西门庆这才站起举杯对着周侗和岳飞朗声道:“师傅!师兄!!”
“今日特意备下这桌薄酒,既是给师傅和师兄接风,也是赔个怠慢之罪,这是咱们整个西门大宅关起门来乐呵乐呵!您二位看——”
他指了指空荡荡的厅堂四周,“丫头婆子们都在外头院子里开了席面,由她们乐呵去。免得人多嘴杂,扰了咱们说话的兴致!千万莫要拘礼,定要尽兴!这第一杯,我敬您二位!”说罢,西门庆率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亮出杯底。
周侗闻言,抚掌大笑:“好!庆官安排得爽利!这才是家宴!痛快!”也豪爽地干了杯中酒。岳飞亦举杯饮尽。
这里外吃的正欢,酒过几巡。
玉箫偷偷离开酒席,往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