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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李桂姐的救赎【2】

    李桂姐正枯坐那活棺材般的屋里,忽听外间一阵鸡飞狗跳的喧嚷。

    门帘子“哗啦”一声被粗暴扯开,只见她姑妈李娇儿扭着水蛇腰,脸上堆着蜜里调油的假笑,将一个穿绸裹缎、面团团富家翁模样的中年汉子推搡进来。

    “我的好桂姐儿!天大的造化砸你头上了!”李娇儿尖着嗓子,唾沫星子直喷:“这位就是刚刚和你说的北边来的李大官人!家私金山银海堆着!瞧上你这块羊脂玉了!”

    “三百你不答应,他如今开口就是五百两雪花银——足足五百两!替你梳拢开脸!我的活菩萨!你还端哪门子千金小姐的臭架子?还不快给李大官人磕个头!”

    李桂姐眼皮都没抬,像尊泥塑的观音。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冷得像冰窖里捞出来的铁坨子:“生是西门家的人,死是西门家的鬼。这位贵客请把!”

    李娇儿一听,那假笑唰地就垮了,吊梢眉倒竖,血盆口一张正要泼出三丈高的腌臜骂。

    那“李大官人”却猛地一拍大腿,仰天打了个“哈哈”,声如洪钟:“好!好!好!好个贞烈有肝胆的桂姐儿!”他扭头朝门外,炸雷似地吼道:“大哥!验看明白啦!兄弟我这关,她过——了——!”

    话音未落,只听楼下包房内,一阵踢踢踏踏的杂沓脚步,应伯爵领着几个惯会帮嫖贴食的篾片兄弟,嬉皮笑脸地拱了进来。

    应伯爵冲着李桂姐便是一揖到地,油腔滑调:“桂姐儿!哥哥我服了!真真服了你这铁打的心肠!好!好!好!这场苦肉计、探心局,算你熬出了头,跳出了这火坑烂泥塘!”

    他一巴掌扇在旁边一个呆头呆脑的帮闲后脑勺上:“蠢杀才!还挺什么尸?快马加鞭!给咱大哥西门大官人报喜去!就说桂姐儿这块真金,咱们替他验成色啦!亲哥哥的暖轿,麻溜儿抬来接人吧!”

    这场面,唬得李娇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腿一软差点瘫在春凳上,舌头打了结:“二爷…这…这是…”

    应伯爵把眼一瞪,啐了一口:“呸!什么北边李大官人?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呢!那是咱同乡小弟扮个阔佬试试桂姐儿的心!真当天上掉馅饼砸你这老鸨窝了?有这么多大金砖掉你们这丽春院?臊不臊得慌!”

    却说那鸨母扭着身子从后头转过来,正待开口问个分晓,一眼觑见应伯爵立在那里,如同白日撞见鬼祟,脸上堆的笑登时冻住,慌忙便要抽身溜走。

    说时迟那时快,应伯爵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胳臂,如同铁钳箍住,哪里容她脱身?

    旁边坐的‘李大官人’瞧见这光景,不由得拍手笑道:

    “大哥,你且看她!方才小弟才开出‘三百两’这个数,这位李娇儿并这老虔婆,喜得眉开眼笑,那嘴角险些咧到耳根子!拍着胸脯子赌咒发誓,定能说动那李桂姐儿来伏侍。那等殷勤热络,啧啧……”

    应伯爵听了,一股无名业火“腾”地直冲顶门心!也不言语,抡圆了蒲扇般的大巴掌,照着那鸨母的老脸,带着风声便狠狠掴了下去!只听“啪”一声脆响。

    那鸨母“哎哟”一声痛叫,脚下如同踩了棉花,身子一歪,“咕咚”便栽倒在地,头上鬏髻也散了,钗环也掉了,好不狼狈。

    应伯爵兀自不解气,戟指戳着地上打滚的老虔婆,破口骂道:“好你个没廉耻的老猪狗!作死的贼贱才!前日里,我哥哥包着李娇儿,白花花的银子养着,你倒背地里撺掇她出去接野汉子!我哥哥心善不与你计较!”

    “如今桂姐儿这里,我哥哥雪花银定下了,梳笼银子都使化了,你这老虔婆竟还敢背地里打这龌龊主意,叫她再接外客?我看你是嫌命长!狗攮的贪财老淫妇!皮子紧了想讨打!把你那窟窿眼子都填不满的贼心烂肺!弟兄们,来一把火给我烧了这院子!”

    那几位帮闲泼皮素来是撮盐入火的性子,专会帮虎吃食、趁哄打劫。

    听得应伯爵一声吼,登时如苍蝇见了蜜,嗷嗷叫着便要动手:有的撸胳膊挽袖子,作势去寻火种;有的顺手抄起门边条凳,便要砸那花梨木桌子;更有那等惫懒的,早贼眼溜溜瞄上了柜上盛银子的戥子匣子,只待趁乱摸上几把。

    这一顿夹枪带棒、市井俚俗的臭骂,加上泼皮们喊打喊杀的架势,只吓得那老鸨魂飞魄散,三魂去了七魄,捂着脸在地上缩成一团,筛糠也似乱抖,连声“饶命”、“不敢了”的告饶也噎在喉咙里,只剩了倒气儿的份儿。

    应伯爵见她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怂样,乜斜着眼,嗤鼻冷笑道:

    “哼!老虔婆,你当这清河县地面上,就你一家开门迎客的窠子?如你这般靠着几个官家粉头营生,连个勾栏都无的,更是不少,今日你这般做坏了行市,坏了良心招牌,我看往后还有哪个本分冤大头肯在你这里撇银子!趁早卷铺盖滚蛋!”

    骂完,他一扭头,对着旁边唬得愣怔怔、脑子一片空白的李桂姐喝道:“桂姐儿!还戳着当木头桩子作甚?麻溜儿的梳妆打扮起来!我哥哥可马上就到了。”

    李桂姐被他这一声断喝,如梦初醒,身子激灵灵一颤,慌忙应道:“是…是…”

    也顾不得地上狼狈的老鸨,跌跌撞撞便要去寻胭脂首饰。正手忙脚乱间,却听得堂外一个沉稳带笑的声音传来:

    “罢了,罢了。我看这样儿就挺好,清水脸儿,倒显出几分真颜色。”

    众人闻声,齐刷刷扭头望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已立着一人,头戴忠靖冠,身穿玄色暗纹直裰,腰间羊脂玉带衬着魁梧身形,不是那清河县里说一不二的西门大官人又是谁?

    应伯爵见风使舵最快,脸上登时堆下笑来,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打躬作揖道:“哎哟!我的好大哥!您老怎得脚底生风,来得这般快法?”

    西门庆负手而立,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地上抖作一团的老鸨、乱哄哄的泼皮,最后落在梨花带雨的李桂姐身上,这才慢悠悠开口道:

    “本待这事儿成与不成,全在她一念之间。横竖她既是我西门庆看上的人儿,无论成不成总要给她个明白交代。如今看来,倒是水到渠成了。”

    这话不轻不重,却字字敲在李桂姐心坎上。

    她痴痴望着西门大官人,万般委屈、惊恐、后怕,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狂喜,从地狱里爬回人间,百感交集,化作滚烫的泪珠儿,断了线的珠子般扑簌簌往下掉。

    她挪动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挨走到西门庆面前,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却清晰:“奴婢…桂姐儿…见过大爹…”

    西门庆哈哈一笑,望着这李桂姐。

    只见粉黛尽洗,铅华不施,一张瓜子脸儿素净得如同初雪新剥的嫩菱角,只余下那天然一段风流态度。

    两道笼烟眉细细弯弯,此刻因着哭泣,微微蹙着,恰似西子捧心,更添了十二分的可怜。这娇弱媚态真真是:梨花带雨,海棠含露,别有一番揉碎人心的风流。

    大手一伸,稳稳将她搀扶起来,顺势便握住了那冰凉颤抖的小手,温言道:“傻姐儿,哭什么?我可没有那八抬大轿、凤冠霞帔的排场来接你。只有门外一匹马,倒也筋骨强健,驮得动俩人。便如那晚一般,你可…愿意?”

    李桂姐哪里还说得出话?只觉一股热流从被握住的手心直冲头顶,满心满肺都被这从未有过的踏实填满了。

    她仰起泪痕斑驳的脸,望着西门庆那带着三分怜惜七分笃定的眼睛,只顾得拼命点头。那泪珠儿,便随着她点头的动作,大颗大颗地洒落在尘埃里。

    却说外面月色昏黄,疏星几点。

    西门庆那匹健马驮着二人,踢踢踏踏行在寂寥的街巷上。

    李桂姐缩在大官人宽阔滚烫的怀里,身子犹自簌簌轻颤。方才丽春院里那场雷霆风暴、地狱轮回,此刻竟真真儿换做了这暖玉温香的怀抱。

    她只觉得云里雾里,魂灵儿尚未归窍,脑子里一片混沌空白,只晓得使出吃奶的力气,死死贴住大官人那坚实如铁的胸膛,恨不能把自己揉碎了嵌进去,唯恐这不过是黄粱一梦。

    西门庆一手控缰,一手却稳稳圈着她纤细的腰肢,低头嗅着她身上的味儿,半晌,方慢悠悠开了口,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桂姐儿,如今你既是我西门府上的人了,有些丑话,免得日后心里存了疙瘩,爷不得不说在头里。你竖起耳朵,好生听着。”

    李桂姐在他怀中忙不迭点头,如同捣蒜,闷闷应道:“奴婢…听着呢…大爹…”

    西门庆箍在她小腹上的那只大手,温热厚实,恰好替她严严实实挡住了深秋夜风直侵肚腹的寒凉。

    李桂姐感受着这份霸道里透出的体贴,心尖儿又是一颤,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愈发柔腻似水:“大爹…只管吩咐…”

    “方才…”西门庆顿了顿,气息拂过她耳廓,“…怨不怨爷最后还摆你一道,试你一试?”

    李桂姐想也未想,脱口而出:“奴婢不怨!”

    呵…”大官人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那笑声在厚实的胸膛里嗡嗡震动,震得李桂姐心尖儿也跟着一颤一颤,酥酥麻麻的。

    “真不怨?小油嘴儿…”他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有意无意地拂过她敏感的耳垂,“…单凭你这张小嘴儿,哄得爷骨头缝里都发酥倒是容易。只是…”

    他故意顿了顿,圈在她腰腹的手臂紧了紧:“…若是今日你这甜丝丝的话里,掺了半星儿虚言,将来被爷摸清了底细…”

    “爷那西门府上的‘家法’…可不似你们丽春院的鞭子差!”

    李桂姐越发地往那滚烫的怀里揉,摇了摇头:“真不怨!奴婢说的是真话。”

    她仰起那张在月色下愈发显得楚楚可怜的小脸,眼波流转,似嗔似怨:“要怨…也只怨奴婢命里没托生个好人家,白担了这官妓的贱名儿…由不得自己个儿清清白白、大大方方地…配您…”

    她仰起粉颈,泪光点点,痴望着西门庆月色下棱角愈显深邃的下颌。

    积了十数载的酸楚并着痴念,如决了堤的洪水,冲口而出:“大爹爹…您…您可知奴婢平日里,心窝子里翻腾得最勤的是甚么?”

    大官人箍在她小腹的手略松了松力道,鼻子里只“唔?”了一声,算是应了。

    李桂姐觉着那指腹上的温热与力道透衣传来,心尖儿上那点子念想破土钻出,声音柔媚得能掐出水,却浸透了无边的凄惶:

    “奴婢…奴婢总痴想着…倘若…倘若奴托生在个正经的官宦门庭,或是富贵乡里的千金小姐…清清白白的身子,干干净净的名声…这般遇上大爹爹您!”

    “不是在丽春院那等乌烟瘴气、处处算计的腌臜地界…而是…或是在梵音袅袅的佛寺里拈香,或是在草长莺飞的郊野踏青,又或是火树银花的元宵灯市…”

    “你我就隔着那熙攘人潮,不经意地…那么一对眼儿…”她痴痴诉着,眼神迷离,恍如真见了那镜花水月的幻境,“许是…许是便如那戏文里唱的…公子遇佳人”

    “可惜…”她声气低下去,唇边绽开一个苦极的笑涡,“奴不过是个官妓,那等不堪之事便是奴的本分…便是遇着大爹爹您时,也才刚卖了自家姑母…大爹爹不信奴,也是该当的。”

    大官人嘴角噙笑,道:“那我再问你,你也要用真话回我。是甚么根由,教你心念这般牢靠?只管说我绝不生气,图财帛也好,图跟着我图个安稳也罢。”

    “大爹爹说的都在理,却也…不全在理。”李桂姐轻声道。

    “哦?”这倒有些出乎意料。

    “若说不图财帛安稳,那是哄人的鬼话。奴打落地起,最大的念想便是爬出那口腌臜泥潭。”

    “可若是如此,随便来一个‘李大官人’奴婢也可以用手段再试上一试,让他带我脱离苦海,教奴婢拼死也要跟着大爹爹的…”李桂姐说着,身子竟发起热来,把小脸深深埋进大官人怀里,声音闷闷地透着难言的悸动:

    “是那夜…奴孤身走在黑魆魆的巷子里,前路茫茫,心肝都凉透了…大爹爹骑着那高头玉顶大马,天神也似地来接奴…那一刻,所在爹爹怀中,什么秋风,什么寒冷,什么魍魉,统统被隔在外头,那时候便如现在这般,是奴这辈子.这辈子最快活的辰光了…”

    李桂姐正低低诉着,情丝万缕,那马儿忽地停了蹄。

    李桂姐一怔,仰头去望大官人脸色,只道他不信,急急分辩:“是真……”话未吐尽,却被大官人俯首堵住了檀口。李桂姐嘤咛一声,丁香暗度,贪婪应承。

    待到唇分,大官人低笑道:“这便算快活辰光了?”

    李桂姐一时懵懂,未及细想,却见大官人猛地拨转马头,竟不往西门府,反向背道驰去。

    同时一双铁臂将她拦腰抱起,轻轻巧巧调了个方向,教她侧坐鞍前,脸儿正对着自己胸膛。李桂姐从小被教,会的东西何其多,瞬间会意,眼波登时黏稠得化不开,一双小手抱得紧紧得,檀口微张,竟似嗔似怨地在那大官人精壮胸膛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更深露重,月色浅薄。

    潘金莲在锦帐中正自辗转反侧,骨头缝里都透着空落。忽听门外脚步踉跄,深更半夜能直闯她这东厢的,除了她那“亲爹”还能有谁?

    心头顿时像揣了只活兔儿,扑腾腾乱跳起来:必是爹爹馋了腥儿,深夜来寻她温存了!她连忙抓了件薄如蝉翼的纱衫儿胡乱披上,趿拉着一双软底睡鞋,故意将胸脯儿挺了挺,眼波儿媚得能滴出水来,扭着水蛇腰便去开门。

    门闩一落,凉风“呼”地灌入,吹得烛火摇曳。金莲脸上那朵刚绽开的桃花笑靥,还未漾到腮边,便“唰”地一下冻在了嘴角,僵得比腊月的冰凌还硬!

    只见西门大官人怀里,竟像抱着一件刚开封的“活物玩器”——正是那丽春院的粉头李桂姐!

    那李桂姐云鬓散乱如乌巢,一张粉脸上春潮未退,红白分明。身上更是狼狈,只一件水红抹胸,下头一条薄绸裤儿,早已揉搓得不成样子,皱巴巴贴在腿上,竟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腿肚,一只玉足光溜溜地踩在冰凉地砖上,另一只绣鞋想是遗落在哪个野地里了。

    “老…老爷?!”潘金莲的声音陡然拔了尖儿,爹爹也不喊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那惊愕里裹着尖利的酸气儿,直冲房梁。

    西门大官人哪里顾得上她,夜色已深,又不想为了这事喊醒月娘,想来想去金莲儿哪里东西厢房,刚好还有西房空着。

    见到金莲开门边说道:“金莲儿…快…快安置一下你这桂姐儿…她就住西厢房了…你俩挨得近…你多照应些个新人…”话音未落,将软绵绵的李桂姐往牙床沿上一撂!

    “老爷…爹爹…”潘金莲委屈得心尖儿直颤,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还想再唤。却见西门大官人没入浓黑夜色里,只留下满屋味儿,还有眼前这个活脱脱的狐狸精!

    屋内霎时死寂。潘金莲死死钉在床沿边那个“粉肉包袱”上。

    李桂姐被这一撂,骨头架子都快散了,人也清醒了几分。她扶着那滑溜溜的雕花床沿,勉强支起身子。

    身上这点子遮羞布,在潘金莲这间熏香缭绕、陈设奢华的闺房里,显得格外扎眼。一股子初入陌生富贵地的怯意,混着风尘里练就的本能,爬上心头。

    她抬起水汪汪的眼儿,觑着潘金莲那张寒霜罩顶的脸,想起西门庆说过的话,腮帮子一挤,硬生生挤出几分柔弱无骨的媚态来,细声细气,带着钩子似的唤道:

    “姐…姐姐…扰了姐姐清梦…桂姐儿初来乍到,规矩生疏,还求姐姐多担待…”

    这声“姐姐”钻进潘金莲耳朵里,比绣花针扎心还难受!她肚里那坛子老陈醋早被打翻,此刻被这称呼的火星子一点,“腾”地就炸了!

    两道柳叶眉倒竖成刀,一双杏眼圆睁如铃,从鼻子里“哟嗬”一声冷笑出来,那声音又尖又冷,像是冰碴子刮在青石板上:

    “姐姐?哎哟喂,可折煞我这小门小户的妇人了!”她目光刀子似的,上上下下剜着李桂姐,刻意在那裸露的胸口和脖颈上几处可疑的红痕上刮来刮去,

    “瞧瞧你这身皮肉,这眉眼儿里藏不住的春情…啧啧,我眼拙,瞧着这年岁,怕不是比我还要痴长好几岁呢?叫姐姐?也不怕折了我的草料寿数!”

    李桂姐脸上那层薄薄的“怯”皮儿,“嗤啦”一下就被这尖酸话撕了个干净!

    “哎呀,”李桂姐掩口轻笑,那笑容却没什么温度,声音依旧柔媚,话里的刺儿却一根根竖了起来,“姐姐这话说的…奴家前不久在咱们这西门府口,不是也叫过您姐姐吗?”

    她故意拉长了“咱们这西门府口”几个字,又说道:“您当时答应得可是好好儿的呢…可见,姐姐确实是比奴家大着不少,连记性都…更老成些,这就忘光了?”

    潘金莲被她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脸都气白了。她狠狠剜了李桂姐一眼,知道这粉头嘴皮子厉害,再纠缠下去自己未必占便宜。

    她强压怒火,一把扯住李桂姐的胳膊,也不管她站没站稳,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她拉出自己这间正房,推进旁边那间黑灯瞎火的西厢房。

    “这就是你的地界儿!老爷吩咐的,你就老实待着!”潘金莲没好气地甩下一句,转身就要回自己屋,眼不见为净。

    “姐姐留步!”李桂姐扶着门框站稳,在黑暗中扬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无辜和为难,“老爷方才可是说了,让姐姐‘安置’我呢…您看,我这身无长物,连件囫囵衣裳都没有…”

    她低头扯了扯身上那件价值不菲却已揉皱的水红抹胸,语气越发可怜,“总不能明日天亮了,还穿着这身抹胸去见老爷吧?知道的,说姐姐忙忘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故意苛待新人,让妹妹我…衣不蔽体呢…”

    这话软中带硬,直接把“苛待”的帽子扣了下来。

    潘金莲在门口顿住,气得几乎咬碎银牙!这贱人,刚进门就敢拿老爷的话压她!她猛地转身,几步冲回自己屋里,胡乱在衣箱里翻检。

    她哪里舍得给这狐狸精好衣裳?最后,她狠狠抽出两件自己早已不穿、半旧不新的素色裙衫,看也不看,团成一团,走回西厢房门口,劈头盖脸就朝李桂姐身上砸去!

    “拿去!省得说我亏待了你!”潘金莲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厌恶,“穿好你的衣裳,明日自有管事婆子来教你规矩!没事少在我眼前晃悠!”

    说完,“砰”地一声摔上自己东厢房的门,震得窗棂都嗡嗡作响。

    两件旧衣砸在身上,又掉落在冰凉的地砖上。李桂姐弯腰捡起,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清是两件半旧的素色绫子裙衫,料子尚可,但样式老气,颜色也灰扑扑的,显然是潘金莲压箱底的旧货。

    李桂姐撇了撇嘴,随手将旧衣丢在旁边的空床榻上,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缓缓绽开一个极其舒心、极其得意的笑容。

    她不再理会隔壁那扇紧闭的、仿佛还散发着怒气的房门,反手轻轻关上自己这间西厢房的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满足地舒了一口气。

    黑暗中,她那双精明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打量这间陌生的屋子。虽然眼下空荡荡,可鼻尖能嗅到新木家具散发的、带着生机的木头清香,脚底板能感受到地上铺着的、平整光滑的方砖。

    这一切,比起丽春院那间永远充斥着劣质脂粉味儿、隔夜酒馊味儿、还有各色男人那黏腻腻、色迷迷眼风的狭小妆阁…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烂泥塘!

    她终于…跳出那个火坑了!那个迎来奸笑、送往虚情、强颜卖笑、身似浮萍的烂泥潭!

    李桂姐款步走到冰凉的格子窗前,伸手推开一道缝。清冽的夜风“呼”地灌进来,吹散了她鬓角的乱发。

    她贪婪地深吸了一口这深宅大院里特有的、带着花木清冷芬芳的空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通泰了!

    她望着外面重重迭迭的屋宇轮廓,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丽春院是过去了,这西门府,才是她李桂姐真正要施展拳脚的新战场!

    第二日一早。

    西门大官人此刻正由小厮伺候着净面更衣。吴月娘端着一盏温润的参茶进来,温言软语地问道:“老爷,昨儿个夜里…新来的李桂姐儿,您看…府里如何安置她妥当些?”

    大官人接过参茶呷了一口,缓声道:“这妇人…瞧着倒有几分伶俐劲儿,脑瓜子转得不慢。暂且让她在府里学着管些闲散事务吧,也省得她初来乍到,无所事事。”

    月娘温顺地点点头:“是,老爷,妾身晓得了。”她心中虽对李桂姐的出身有些芥蒂,但老爷既开了口,她这当家主母自当安排周全,以显大度。

    月娘收拾停当,带着贴身丫头小玉,步履从容地来到西厢房。潘金莲得了消息已候在门外,李桂姐也垂手恭立一旁。见月娘来了,两人齐齐福身,声音温婉:“给大娘请安。”

    月娘在上首坐了,脸上带着一贯的平和笑意,目光温和地扫过二人,最后落在李桂姐身上。见她穿着一身半旧的素色绫裙,虽不鲜亮,倒也整洁利落。月娘语气和煦,如同闲话家常:

    “桂姐儿,你如今进了咱们西门府,便是一家人了。过往种种,既已了断,便不必再提。老爷方才说了,觉着你是个懂事的,让你在府里学着管些事情。咱们府里规矩虽多,也无非是些待人以诚、做事勤谨的道理,你慢慢学着便是。”

    李桂姐忙又深深福了一福,感激道:“谢大娘教诲,桂姐儿定当用心学习,不负老爷和大娘厚望。”

    月娘含笑点头,这才说起正事:“老爷的意思,前院清扫、花木照看、器物归置这些日常琐事,你先试着管管。事情虽细碎,却也是府里的脸面。你跟我来,认认手底下那几个管事的妈妈,日后也好支应。”说罢,便起了身。

    李桂姐面色平静,恭顺应道:“是,桂姐儿遵命。”

    能得个差事,已是立足之基,她心知肚明。

    月娘目光又落在她那身旧衣上,语气带着几分自然的关切:“你这身衣裳…看着倒还合身,只是颜色素了些,也旧了些。”

    金莲儿心中一颤,生怕这女人告状。

    却见李桂姐温声回道:“回大娘的话,原也想着回旧处取些衣物,只是老爷有言在先,让桂姐儿与过往彻底了断,不必再去了…”

    月娘了然,温声道:“老爷思虑得是,既入新门,自当焕然一新。”随即侧头吩咐小玉:“去我库里,寻几件合桂姐儿身量的,颜色鲜亮些的衣裳来。”

    “谢大娘体恤!”李桂姐感激地再次行礼,月娘这份不显山不露水的周全,让她心头微暖。

    月娘便带着李桂姐出了西厢,穿过几道回廊,来到前院。几个粗使婆子一一唤来引见了。

    婆子们见是大娘亲自引荐的新管事,又见李桂姐虽是新来,举止却沉稳有度,都叉着手,面上恭敬地见了礼,口称“李姑娘”。

    月娘只温和地交代了几句“妈妈们都是府里的老人儿,凡事多提点着新来的”、“桂姐儿也需用心,大家和气做事,方是兴旺之象”的话,便让小玉领着李桂姐去领衣裳,自己则扶着丫头的手,款步回那熏香暖融的上房去了。

    且说这里李桂姐得到新生,清河县死牢里一人正要死去。

    那牢里阴湿,石板地沁着寒气,沉重的铁链子拖在地上,“哗啦啦——刺棱棱——”,刮擦出刺耳声响,直钻人心。

    昏惨惨的甬道里,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一左一右,死狗般拖着孙二娘往外捱。

    她头发蓬乱如草,一身囚衣污秽不堪,沾着血渍、饭粒、牢里的霉气。

    牢门尽处天光刺眼,孙二娘被晃得眯了眯,却也顾不得。待拖过最后一道铁栅栏的当口,她猛地一挣,喉咙里挤出沙哑焦灼的声音,带着最后一点指望:“王五哥!那……那银子……可曾到手?二龙山的信……指……指望哥哥了!”那声音抖得厉害,一半是虚,一半是急火攻心。

    那王五衙役脚步略顿,嘴角一歪,扯出个阴森森的冷笑,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他乜斜着眼,把孙二娘上下下扫量一番,从鼻孔里哼出一股浊气:

    “银子?呵!孙二娘,你莫不是在这腌臜牢里蹲得魔怔了?哪来的银子?你一个待剐的贼囚,浑身上下能刮出几两油水?早叫人搜摸得耗子洞一般干净了!”

    这话如同数九寒天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孙二娘眼中那点微光“噗”地灭了,转瞬腾起噬人的烈焰!

    她猛地一挣,那铁链镣铐“哗啷啷”爆响,身子绷得像离弦的箭,声音陡然尖利,带着疯魔般的绝望:

    “放你娘的狗臭屁!王五!老娘亲口告诉你那藏银的所在!二十两雪花纹银!白花花亮晃晃!你这黑了心肝、烂了肚肠的杀才!吞了老娘的买命钱,还要哄骗我这将死之人?!”

    她目眦欲裂,口沫横飞,若非铁链拴着,真个要扑上去咬断王五的喉咙:“你这狗攮的贼囚根!就不怕阎罗殿前,老娘化作厉鬼,夜夜来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吸你的髓,叫你永世不得超生,万劫不复么?!”

    “厉鬼?”王五像是被搔着痒处,非但不怕,反而“嘎嘎嘎”放声怪笑起来,笑声在阴森的牢道里撞来撞去,瘆人骨髓。

    他忽地收住笑,脸上只剩刻骨的鄙夷,一根手指头几乎戳到孙二娘鼻尖上,厉声骂道:

    “呸!孙二娘!你与你那贼汉子张青,在十字坡开那黑店,明里卖酒,暗里杀人!多少过往的行商、赶考的举子、投亲的百姓,着了你们的道儿!”

    “谋财害命,剔骨熬油,做人肉馅的馒头包子!那枉死城里的冤魂,怕不排着长队等着撕咬你两口子的心肝!你还指望化作厉鬼?先等着厉鬼找你吧。”

    他往前凑了一步,压低了嗓子,那声音却像淬了毒的钢针,一根根扎进孙二娘的耳朵眼儿里:“好!就算爷拿了你的贼银子,怎地?爷今儿偏就不给你去二龙山报信!你能咬了我的鸟去?”

    他脸上浮起猫捉耗子般的残忍快意,“你那点子腌臜钱,还不够爷们儿喝花酒,赏给粉头买盒胭脂!想用它救命?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这番话如同万把钢刀,将孙二娘最后一点指望剁得粉碎!

    她万想不到,死到临头,还要被这腌臜泼才再骗一回,再耍一道!一股腥甜直冲喉头,她一口鲜血喷出!

    破口大骂,污言秽语、恶毒诅咒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喷涌而出:“王五!我肏你十八辈祖宗!你这背信弃义的狗畜生!老娘做鬼也饶不了你!定叫你……”

    “聒噪!”旁边另一个衙役听得心烦,眉头拧成疙瘩,厉声喝道:“王五哥,跟这泼贱废甚鸟话!堵了她的臭嘴!省得到了法场,这贼囚胡乱攀咬,嚎出些不干不净的腌臜话来,污了上官清听,惊了百姓耳目!”

    王五狞笑一声,早有准备,从腰里扯出一团油渍麻花、汗臭扑鼻、不知捂了多少时日的脏汗巾,不由分说,狠命地塞进孙二娘兀自咒骂不休的嘴里!

    “呜!呜——呃!”孙二娘猝不及防,那臭布团子直捅进嗓子眼儿,噎得她眼珠子暴突,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沉闷痛苦的呜咽。

    她发疯般甩着头,身子像上了岸的活鱼拼命扭打,铁链撞得山响,眼中喷出的怒火恨不能将眼前两个狗衙役烧成灰烬。奈何铁链加身,蛮力压顶,一切挣扎皆是徒劳。

    王五看着被堵了嘴、兀自徒劳挣命的孙二娘,脸上嘲弄更甚,狠狠啐了一口浓痰:“呸!你这杀人如麻、心肝比墨还黑的母夜叉,如今不过被骗了一回,倒也知道委屈?真真笑煞人也!天大的笑话!”

    他用力一拽铁链,“走!送这贼泼贱上路!”

    孙二娘被死狗般拖拽前行,嘴巴被那腥臭的汗巾塞得死紧,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频死般的干嚎。那绝望像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她的心肝五脏,越勒越紧,几乎要将她生生勒毙。

    她心中那点最后的计较,那费尽心机留下的复仇机会——

    只待到了法场,趁那万众瞩目、人声鼎沸之际,拼尽最后一丝气力,高声喊出:“谁肯去二龙山与我那当家的报个信!二龙山必有百两白银相赠”。

    可这最后的指望,这搏命的一赌……谁知竟在这阴湿腌臜的牢狱过道里,被这狗衙役的背信弃义、狠毒算计,生生堵死!断送得干干净净!

    她只能瞪着一双赤红欲滴、几乎要迸出血来的招子,在无边恨海与彻骨绝望里,发出那无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干嚎,一步一捱,被拖向那东门菜市口。

    清河县东门菜市口,法场。

    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验明正身,确系逆犯孙二娘!时辰已到——行刑!”“行刑——!”“行刑——!”

    孙二娘被死死按住,嘴里的秽物让她连最后一声恶咒也发不出,只能徒劳地瞪大那双填满无尽怨毒与不甘的眸子,瞳孔里映着那高高悬起、即将劈落的——一抹夺命的寒光!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刀光匹练般一闪!“噗嗤——咔嚓!”

    就在这血光迸现、人仰马翻的乱哄哄当口!

    一个头戴宽檐破草帽、身形魁伟如铁塔的汉子,手中早备好一张破草席,就地一滚一裹,已将孙二娘那无头的尸身卷起,另一只手顺势抄起地上那颗血葫芦似的头颅,便往那最稠密的人缝里钻去,而官府衙役也并未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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