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城。
城头上的大明龙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城墙根下,不久前战火燎过的乌黑痕迹还未褪尽。
燕王朱棣的大军开进辽阳,却一反常态,下令全军休整,按兵不动。
这可把一个人给活活逼疯了。
高丽使者,朴正昌。
自从燕王大军抵达,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天不亮就守在军营门口,眼巴巴地盼着天兵出征。
可他得到的答复,永远只有一个。
“王爷在议事。”
“王爷在观操。”
“王爷在用膳。”
短短三天,朴正昌眼窝深陷,嘴上燎泡连成片,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风一吹就要倒。
与他的焦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饕餮卫大营里那股子快活的劲儿。
这群战争贩子,白天在校场上用巨石练力,斩马刀舞得虎虎生风,嘴里发出的“嘿哈”声,震得半个辽阳城都嗡嗡作响。
到了晚上,营地里更是篝火熊熊,酒肉飘香。大块的烤全羊滋滋冒油,浓稠的肉汤在铁锅里翻滚,那股子霸道的香气,毫不讲理地飘进朴正昌下榻的驿馆,一遍遍地折磨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甚至亲眼看到,那个叫宝年丰的莽夫,一边啃着比他脸还大的酱肘子,一边对着他这边指指点点,瓮声瓮气地说:“你们看那高丽棒子,天天哭丧着个脸,看得俺都没胃口了。”
朴正昌,快疯了。
这一日,他再也忍不住,几乎是闯进了燕王的中军大帐。
“燕王殿下!”他一进门,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外臣求您了!纳哈出的大军已兵临城下,王京危在旦夕!再不出兵,我高丽……就要亡国了啊!”
大帐内,朱棣正对着沙盘摩拳擦掌,一脸的不耐烦,扭头看向角落。
只见范统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一盆炭火前,手里拿着铁网,上面烤着几串羊腰子,孜然和辣椒面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老范!你看这……”
范统头都没抬,吹了吹手上那串刚烤好的腰子,咬了一口,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嘟囔:“急什么?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老祖宗的话都忘了?”
他嚼了两下咽下去,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向跪在地上的朴正昌。
“朴大人,看来你还没搞懂咱们的规矩啊。我再跟你捋一遍。”
范统伸出一根油腻腻的手指头。
“第一,你们哭着喊着求我们来。”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咱们坐下来谈了谈价钱,签了份合同。”
最后,他伸出第三根手指,在朴正昌面前晃了晃,那双小眼睛里,全是生意人的精明。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你们,打钱!”
“钱没到账,说什么都是放屁!”范统把剩下的羊腰子一口塞进嘴里,拍了拍手,“我们饕餮卫上下五千张嘴,嗷嗷待哺!人吃马嚼,开销多大?我跟你说,我们这儿的马,伙食都比你好!”
“咱们讲的是契约精神!钱不到位,一个兵,都不会给你动!”
朴正昌呆呆地跪在地上,他看着眼前这个满嘴流油,把“趁火打劫”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胖子,世界观被震得粉碎。
他想反驳,想怒斥,可当他对上范统那双看似懒散,实则冰冷的小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跟这个胖子,讲道理没用。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去,用最快的速度,催促国内,把那笔“保命钱”送过来!
朴正昌失魂落魄地走了。
朱棣这才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老范,这么逼他们,万一真把他们逼反了,投了纳哈出怎么办?”
范统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份皱巴巴的纸条递过去。
“王爷,放心吧,他们不敢。”
朱棣接过纸条,展开一看,眉毛瞬间就挑了起来。
纸条上的情报,来自燕王府那个被公文逼疯的道衍大师。
情报很简单,高丽王李成桂,在得知纳哈出以“清理门户”为名入侵后,做了一件蠢事。
他为了“自证清白”,竟然下令,将他那个宠信备至的男宠,连同那名被“染指”的蒙古公主,一同处死,并将两人的首级装在盒子里,送往纳哈出的军前。
美其名曰:以示清白,消弭战祸。
“这……这他娘的是个什么脑回路?!”朱棣看完,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是猪吗?!”
“王爷,您这话说的,可就有点侮辱猪了。”范统一脸的鄙夷,“猪都知道饿了要拱食,冷了要找窝。他这操作,简直就是把自己扒光洗净,还亲自端了盘蘸料,送到纳哈出的嘴边,求着人家快点吃!”
朱棣嘴角抽了抽,这比喻粗俗,但偏偏又无比贴切!
纳哈出是什么人?草原上的枭雄!他出兵的借口本就是扯淡,现在,你李成桂亲手把这个借口给坐实了,还把蒙古的公主给杀了!
这下,纳哈出就算本来不想打,现在也必须打了!
这已经不是师出无名,这是名正言顺!
“所以啊,”范统悠哉悠哉地又拿起一串腰子,“现在,急的不是咱们,是高丽那帮棒槌。他们已经把自己的后路全堵死了。除了抱着咱们的大腿乖乖掏钱,没别的路可走。”
朱棣看着范统那副运筹帷幄的欠揍模样,胸中那股子憋闷之气一扫而空。
就在这时,一名饕餮卫的斥候,如同一阵风般冲了进来,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报!王爷!范参将!”
“登州港八百里加急军情!”
斥候从怀中掏出一份火漆密封的信筒,高高举过头顶。
“高丽第一批‘援助款’,已于今日辰时,抵达登州港!共计白银两百万两,人参、布匹、珍宝等,折价约百万两!”
“另!”斥候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古怪的笑意。
“高丽王,另派使者,给范参将您个人,送来了一份‘薄礼’!”
“据说是十名高丽最顶尖的……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