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内的气氛,因帖木儿使者最后那句“二十万大军”而彻底凝固。
“二十……万?”范统脸上的肥肉都僵住了,他掰着自己肉乎乎的手指头,嘴里念念有词,越算脸色越白,“王爷,这……这波有点大啊!那瘸子怎么这么不经逗?要不……咱们先战略性转进一下,避其锋芒?”
宝年丰“嚯”地一下站了起来,蒲扇大的手掌拍在腰间的巨斧上,发出“嗡”的一声闷响。他那双牛眼瞪着范统:“头儿!二十万怎么了?不就是多砍几斧子的事儿!俺的斧子还没喝够血呢!”
朱棣没有理会两人的争吵。
他依旧稳坐主位,手里拿着一块柔软的鹿皮,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狼牙棒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那狰狞的棒头上,还残留着马哈木亲卫干涸的血痂,在昏暗的灯火下,泛着暗红色的光。
帐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我避他锋芒?”
朱棣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谈论的不是一支足以横扫天下的庞大军队,而是二十万只待宰的羔羊。
“二十万,很多吗?”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范统和宝年丰,最终落在了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儿子身上。
“怕吗?”
朱高煦胸膛一挺,血气方刚:“不怕!孩儿愿为先锋,为父王踏平撒马尔罕!”
朱高炽则沉默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范统,又看了看悬挂在旁的军事地图,沉声回道:“父王,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敌众我寡,当坚守待援,引其入我彀中,寻机破之。”
“说得好。”朱棣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站起身,大步走到书案前,亲自挽袖研墨。墨锭在砚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与帐外呼啸的寒风应和着。
“范统。”
“哎!王爷您吩咐!”范统一路小跑凑了过去,肥硕的身躯带起一阵风。
“拟信,给姚广孝。”朱棣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笔尖饱蘸浓墨,在雪白的纸上龙飞凤舞,每一个字都透着杀伐之气,“告诉他,本王要在两个月内,看到北平府库里所有的火药、火炮、火铳、神机箭,都出现在燕塞堡!不够,就让他给本王造!钱不是问题!”
“另外,持本王虎符,调北平大营五万精锐,即刻西进!与我汇合!日夜兼程,不得有误!”
“嘶——”范统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要梭哈了啊!掏空家底,还要调动北平大营,这可是藩王能做到的极限了!
朱棣写完,看也不看,将盖上燕王大印的信和一枚玄铁虎符一起封入火漆,递给范统:“派最可靠的人,八百里加急,送回北平。人歇马不歇。”
接着,他又铺开第二张纸,提笔写了第二封信。
这一封,是给远在应天府的父皇,朱元璋。
信的内容却与给姚广孝的截然不同,笔锋一转,通篇言辞恳切,字里行间满是边关将士的辛劳和对朝廷的忠心。只说瓦剌覆灭后,西域帖木儿部觊觎大明边疆,屡次挑衅,为保北境安宁,他不得已在狼山设防,并与来犯之敌打了一场惨烈的遭遇战。至于帖木儿二十万大军的事,他提都未提,只说对方兵力雄厚,来势汹汹,恳请父皇体恤边关不易,准许他调动北平守军,以固边防。
写完,他将奏折交给张英:“发往京城。”
范统看着这两封内容天差地别的信,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心里直呼好家伙。对内摇人,对外哭穷,王爷这手操作,实在是高!
应天府,奉天殿。
朱元璋高坐龙椅,看着朱棣送来的奏折,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哼!这个老四,刚打完瓦剌,又给朕捅了个西域的马蜂窝!”
他将奏折往御案上一拍,殿内文武百官顿时噤若寒蝉。
武将班列中,凉国公蓝玉一步跨出,声如洪钟:“陛下!燕王此举,实乃擅开边衅,拥兵自重!区区西域蛮夷,何须动用北平大营五万精锐?此风断不可长!臣以为,当降旨申饬,命其即刻班师回朝,听候发落!”
蓝玉的话,引得一众淮西武将纷纷附和。
“蓝帅所言极是!燕王殿下未免小题大做了!”
“就是,让他在草原上自生自灭,正好削其兵权!”
朱元璋面沉如水,没有说话。他知道这帮骄兵悍将的心思,他们不是担心国库,而是嫉妒朱棣那震动天下的赫赫战功。
就在这时,一个温润而坚定的声音响起。
“父皇,儿臣有不同看法。”
太子朱标自文官班列中走出,他身形清瘦,面色虽有些苍白,但目光却异常明亮。
“四弟镇守北平,乃我大明国门。如今他奏报西域有强敌来犯,绝非空穴来风。北境安危,重于泰山。若此时申饬四弟,令其班师,无异于自毁长城,将我大明北疆万里防线,拱手让于外敌!”
朱标顿了顿,目光扫过蓝玉等人,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儿臣相信四弟的判断。他不是冲动之人,若非情势危急,断不会请调北平大营。请父皇恩准!”
蓝玉脸色一变,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朱标一个冰冷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朱元璋看着自己这个宅心仁厚的儿子,心中一阵叹息。他何尝不知道朱棣是在冒险,但他更清楚,朱棣的骨子里,流着和他一样的血。
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透着一股疲惫。
“准了。”
“传朕旨意,令辽王、宁王等北地藩王,整顿兵马,随时准备支援燕王。告诉老四,仗可以打,但绝对不能输!”
这道旨意,既是支持,也是敲打。
草原之上,风云再起。
朱棣的王令,如同一阵狂风,席卷了刚刚平静下来的草原。
“传本王令!征召所有归附部落之青壮!凡参战者,战后所获,皆归其所有!斩敌首一级,赏牛羊十头!此战,本王要让帖木儿的血,染红整个草原!”
这道命令,瞬间点燃了所有部落的贪婪与嗜血。
战争,对于草原人来说,是灾难,更是发家致富的最佳途径!
一时间,整个草原都动了起来。无数的牧民放下手中的活计,从毡房里拿出自己的弯刀和弓箭,骑上战马,从四面八方,朝着燕塞堡的方向汇集。有些小部落,甚至举族迁徙,带着所有的牛羊和家当,前来投奔燕王。
他们知道,一场决定草原未来百年命运的豪赌,即将开始!
“胖子,帖木儿的大军到哪了?”朱棣站在燕塞堡初具雏形的城墙上,看着远方汇聚而来的人潮,头也不回地问道。
“王爷,咱们的人已经在监控了。”范统收起了嬉皮笑脸,神色凝重地指着地图,“他们的大军分三路,正朝着咱们这儿包过来,先头部队离咱们还有月余,据情报说那阵仗,铺天盖地,一眼望不到头!”
朱棣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另一边。
在那里,三万名从各个部落精挑细选出来的草原勇士,正黑压压地站在一起。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在之前的大战中证明了自己的勇武。
朱棣亲自走下城墙,来到他们面前。
“你们,是草原的雄鹰!是本王手中最锋利的刀!”
他指着身后一辆辆大车上崭新的铠甲和兵器,“本王,赐予你们最好的甲,最快的马,最利的刃!”
“从今天起,你们不再属于任何部落,你们只属于本王!你们的名字,叫‘世子营’!”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朱棣的手,落在了他身边的朱高炽身上。
朱高炽一身戎装,肩膀上的伤口已经结痂,那张略显稚嫩的脸上,满是坚毅。
“他,朱高炽,本王的嫡长子,便是你们的统帅!”
此言一出,三万人的方阵中,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让一个半大的孩子统领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勇士?
一个部落首领忍不住站了出来,瓮声瓮气地说道:“王爷,世子殿下是金枝玉叶,我们敬重他。但战场上刀剑无眼,我们这些糙汉子命不值钱,万一……”
他的话还没说完,朱棣冰冷的目光便扫了过来。
“他金枝玉叶?”朱棣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狼山之战,是谁一斧劈了瓦剌先锋?是谁为了掩护联军侧翼,身中一刀,险些丧命?”
“他为你们流过血!他肩膀上的伤,比你们谁的浅?他代表我有资格站在这里!”
朱棣的质问,如同一记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想起了那日战场上,那个浑身浴血,却依旧死战不退的少年身影。
阿古拉第一个单膝跪地,将弯刀横于胸前:“我阿古拉,愿为世子殿下效死!”
“愿为世子殿下效死!”
三万名草原勇士,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山呼海啸般的声音,直冲云霄!
朱高炽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配刀,指向天空,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世子营,有我无敌!”
“有我无敌!!”
就在此时,东方的地平线上,烟尘滚滚。
一面巨大的“明”字大旗,率先映入眼帘,紧随其后的,是黑色的洪流。
北平大营,五万精锐,到了!
他们军容严整,步伐一致,与旁边略显散漫的草原联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股冰冷肃杀之气,让所有草原部落的人都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敬畏。
朱棣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下方汇聚的十五万大军,玄色的披风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帖木儿,你的二十万天兵,到了吗?
他转过身,看着身旁同样激动不已的两个儿子。
“高炽,高煦。”
“父王!”
朱棣的目光,越过他们,望向遥远的西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燃烧着滔天的战意。
“帖木儿用二十万人的性命来赌他的荣耀。”
“那我们,就用这片草原,给他挖一座二十里长的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