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黄沙,狠狠拍打在燕塞堡初具雏形的城墙上,发出呜咽的嘶吼。
    “报——!”
    一声凄厉的嘶喊划破了工地的喧嚣,一名饕餮卫侦骑连滚带爬地冲进主帐,他满身尘土,嘴唇干裂,身上的皮甲被划开了数道口子,整个人像是刚从沙子里刨出来。
    “王爷!来了!他们来了!”
    大帐之内,正在商议城防细节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朱棣放下手中的图纸,缓缓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
    “说清楚,多少人?离我们还有多远?”
    “黑压压一片,数不清!”侦骑大口喘着气,眼中还残留着惊悸,“马蹄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离我们……只有不到五天的路程!”
    帐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那些刚刚归顺的部落首领们,脸上血色尽褪。五万帖木儿先锋!这股力量,足以将他们所有人连同部族一起碾成齑粉。
    “他们扎营了。”侦骑补充道,“就在五十里外的枯水河畔,营盘扎得跟个铁王八一样,巡逻队撒出去十几里,看样子,不像是要贪功冒进,倒像是在等后面的主力。”
    朱棣一言不发,抓起挂在架子上的玄色大氅,大步向外走去。
    “宝年丰,范统,带上千里镜,随我来!”
    半个时辰后,燕塞堡东面的一处高坡上,朱棣举着范统特制的单筒千里镜,面无表情地观察着远方的地平线。
    在镜头的尽头,一座巨大的军营拔地而起。营帐排列整齐,拒马、箭塔、壕沟,一应俱全,俨然一座临时的战争堡垒。无数的旗帜在风中招展,数不清的士兵在营地中穿梭,巡逻的骑兵队伍如同水银泻地,将方圆十里都纳入了警戒范围。
    朱棣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营地里的人种极为复杂。有戴着高高头巾的波斯武士,有皮肤黝黑、身材矮壮的天竺仆从兵,还有许多金发碧眼,明显来自更西边地域的士兵。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铠甲,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却被帖木儿,强行捏合在了一起。
    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那条从西边延伸而来的,由无数辎重车组成的漫长队伍。粮食、箭矢、攻城器械,源源不断地输送进大营。
    “他娘的,这瘸子是把老家都搬来了吗?”范统也在一旁举着望远镜,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波斯人,天竺人,还有那金毛……这是组了个联军来干咱们啊!这老小子是真下血本了!”
    朱棣放下千里镜,没有说话,只是转身下令。
    “回营,召集所有千夫长以上将领,议事!”
    帅帐之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当朱棣将侦查到的情况通报给所有人后,那些草原部落首领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那是绝望。
    “王……王爷……”阿古拉站了出来,他的声音都在发抖,“帖木儿的先锋就有五万,还如此精锐,等他二十万大军一到,我们……我们这燕塞堡,怕是连一天都守不住啊!”
    “是啊王爷!不如我们先退回狼山,依托地形……”
    “闭嘴!”
    一声爆喝,宝年丰猛地站起,他那铁塔般的身躯投下巨大的阴影,牛眼环视,煞气四溢。
    “还没打就想着跑!你们也配叫草原的汉子?”
    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朱棣抬了抬手,示意宝年丰坐下。他的目光,落在了范统身上。
    “胖子,城防如何?”
    “嘿嘿。”范统挺了挺他那硕大的肚子,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奸商般的笑容,“王爷您就瞧好吧!”
    他走到巨大的沙盘前,拿起一根小木棍,指点江山。
    “城墙上,‘一窝蜂’投石机三百架,炸药包管够!火油、金汁、滚木礌石,堆得跟山一样高!城墙下面,我挖了三层‘绝户陷阱’,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
    范统越说越兴奋,唾沫横飞。
    “我跟您说,我这套立体防御体系,别说五万,就是十万大军来了,也得给我在这碰个头破血流!”
    听着范统的描述,部落首领们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但朱棣却依旧平静。
    “光靠这些,不够。”
    “当然不够!”范统嘿嘿一笑,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朱棣耳边,用只有几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王爷,我还有个压箱底的宝贝。”
    他神秘兮兮地伸出手指,在沙盘上燕塞堡的位置,画了一个圈。
    “这燕塞堡,压根就不是座城。”
    “它是个大号的……烟花。”
    什么?
    此言一出,朱棣、宝年丰、张英,甚至站在朱棣身后的朱高炽兄弟,全都愣住了。
    “胖子,你什么意思?”朱棣的眉头第一次蹙起。
    “意思就是……”范统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疯狂,“我在燕塞堡每一段城墙的墙基下,每一个关键的支撑点,甚至在军营和仓库的地下,都预埋了足够把这座城炸上天的火药!”
    轰!
    范统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众人脑中炸响。
    宝年丰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
    那些部落首领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不停的环顾四周。
    他们玩命建造的堡垒,竟然是个随时会爆炸的陷阱?
    朱棣的身体猛地一震,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将面前油灯上跳动的一点火星,轻轻捻灭。
    指尖传来灼热的刺痛,他却毫无所觉。
    “王爷。”范统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冷静,“帖木儿二十万大军,势不可挡。我们硬拼,就算能赢,也是惨胜。草原联军和北平大营的弟兄,不知要填进去多少人命。”
    “所以,我的计划是,诱敌深入,关门打狗!”
    他指着沙盘上的燕塞堡。
    “咱们就用这座城,做诱饵!把帖木儿的先锋,甚至他的中军主力,都吸引过来!让他们攻城!让他们以为胜利在望!”
    “等他们投入兵力最多,等我们突然撤退消失,他们自以为胜利,控制这座城的时候,在庆功的时候……”
    范统做了一个引爆的手势,脸上露出了魔鬼般的笑容。
    “轰!”
    “咱们佯败,放弃守城,等他们进城控制这座城的时候,把这座城连同城里所有的敌人,一起送上天!”
    “然后,王爷您再率领埋伏在两翼的主力大军,趁着敌军大乱,士气崩溃,一举掩杀!毕其功于一役!”
    死寂。
    整个大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范统这个疯狂到极致的计划给震住了。
    拿一座坚城,数万守军的性命,去做一个诱饵?
    这是何等的手笔!何等的狠辣!
    “范叔……”朱高炽的声音有些干涩,“城里的将士们……”
    “守城,三万人就够了。”范统看向朱棣,眼神灼热,“王爷,把守城的任务交给我!我保证,在引爆之前,用咱们最小的伤亡,换取敌人最大的损失!而且,我挖了地道,最后关头,能撤出来大部分弟兄!”
    朱棣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那副巨大的军事地图前,手指在燕塞堡和周围的地形上,缓缓滑动。
    他在推演,在计算。
    计算这个计划的成功率,计算其中的风险,计算他需要付出的代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帐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终于,朱棣停下了动作。
    他猛地一掌,拍在地图上燕塞堡的位置!
    “好!”
    一个字,掷地有声!
    “就这么办!”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帐内每一个人。
    “传我将令!”
    “范统,任燕塞堡守城主将,宝年丰为副将,统领三万饕餮卫与联军死士,不惜一切代价,将帖木儿主力拖在城下!”
    “张英,率北平大营主力,于黑风戈壁东侧潜伏!”
    “朱高炽!”
    “孩儿在!”
    “你留守城中,协助范统,负责后勤调度,安抚军心!”
    “朱高煦!”
    “孩儿在!”
    “你率‘世子营’,为全军预备队,待本王帅令,随时准备从侧翼穿插!”
    一道道命令,清晰而果决地发出。
    这是朱棣的豪赌!用一座即将被引爆的坚城,用数万将士的血肉,去赌大明北疆未来百年的安宁!
    夜色降临。
    庞大的明军主力,在夜幕的掩护下,如同鬼魅般悄然开出大营,化作两股钢铁洪流,消失在西面的茫茫戈壁之中。
    燕塞堡,这座孤零零的堡垒,像一个沉默的巨兽,匍匐在荒原之上,静静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城墙之下,幽深的地道里。
    范统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亲手将最后一捆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巨大炸药包,安放在了主城门下方的预留空腔内。
    他拍了拍炸药包,就像在抚摸自己最心爱的姑娘。
    “宝贝儿,就等你们了。”
    远方的地平线上,一排细小的黑点,正缓缓浮现。
    紧接着,黑点连成了黑线,黑线汇成了黑色的潮水,卷着漫天的烟尘,朝着燕塞堡,席卷而来。
    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