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下时,她的脊柱比草原上的胡杨还要直挺,她的腰肢不算太纤细,不是一掌便能覆盖的宽度。
她上身丰腴,但两条胳膊并两条腿都是修长而匀称的,腿尤其长,以支撑她有着超出大部分女子的高度。
他尤能记得小时候她站他跟前所带来的压迫感,不只是身高上的压迫,还有她丰腴胸脯对他唇鼻的压迫,他一度以为自己会就那样窒息而亡。
……或许那样也并非不可。
但小时候的他总会突然惊醒,并推开她,从此十分警醒,有关于她想杀死他的这件事情。
万一有一种死法叫作被闷死呢?
沈樱并不知道身后的目光有多么放肆,将她从头扫到尾,描摹着她的轮廓。
如果人的视线是一种实质,那么她全身都被他抚摸而过,再某些地方流连不去,反复摩挲,然后张嘴,将她拆吃入腹。
她绝不会误以为,那是一种温柔的注视。
可惜,她毫无察觉。
两人沉默许久,久到她有些不自在,正要回头,看他一眼。
他很快俯身往前,换了一副头脸,祈求道:“阿姆,我错了,你别不管我。”
沈樱喃喃道:“嗯,你下次乖些。”
他站起身:“那我去给你买点心。”
她没有拒绝。
她注视他离开,出了这道门,他穿着青色的长衫,这样的衣料在寻常百姓身上很常见,穿在他身上却平白显出了许多张扬。
后来他买好点心回来,摆在桌上,两人对坐,她一边吃点心,一边翻看脉案,他拿了书本出来看,气氛一时也算和谐。
直到他缓缓开口。
“我不能不去演武场。”
沈樱动作顿了下,抬头看他,她的目光既清冷,又预留了给他解释的余地。
陈锦时难以形容那样的目光,时至今日,他仍不能完全招架。
“阿姆,这是我的本性。”
她垂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她的安静让他慌乱。
“三天后我与黑铁比武,这是两年前的约定,阿姆,你能来看吗?”
她终于又抬眸看他,他心如擂鼓。
尽管他早已下定决心,谁也改变不了他的主意。
但他害怕得到她的冷漠对待。
她沉默的几息之间,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时候。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呢?你明知道,你这辈子也成不了你父亲那样的人。”她终于开口,指尖在杯沿摩挲着。
她第一次与他说起这样的话,这样,令他沮丧的话。
冷冰冰的话语就这么往他心里扎,这是他的报应。
“因为阿姆,你看了谢清樾的肌肉和身体。”
沈樱一愣:“这两件事有何关联?”他又是如何知道她看到的。
陈锦时又道:“陈锦行也常常能帮上你的忙……”
沈樱大抵明白了。
她抬眼认真看他:“陈锦时,你不用跟任何人比。”
陈锦时质问:“是不用比,还是比不过?”
那双闪烁着异样光泽的眸子,始终注视着她。
她如果回答错误,或是没有把他哄好……
“你长得很好,远比你哥哥要英俊,尤其是手和腿,都是十分优越的修长……”
他别开头,在她的视线下逐步退缩,红透了脖颈和耳根。
“真的吗?”
她笑,是他非要逼问,她说了,他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她越笑,他刚才还步步紧逼的眸子,便撤开了,扭过头,看向别处。
她又道:“我会去看你跟黑铁比武,不过在这次过后,你必须回书院好好读书了。”
陈锦时抬头,撞进她眼底,她似笑非笑,目光融融,轻轻柔柔裹过来。
让他从心口蔓延到耳根些微的痒,再也不敢直视她,一埋头,目光落到她胸脯上,避开她目光的同时,他想找个什么东西埋进去。
陈家撤了白幡,日子恢复如常,都是做生意的人家,不可能当真守孝三年。
沈樱接触了几家夫人,这两日空闲便挨个上门拜访,现在替陈锦行定好亲,三年后正好过门。
晚饭时,她询问起陈锦行的意向,陈锦行只说都听她的。
沈樱心里也有一番计较,除了要门当户对以外,对方还必得是能支撑起门楣的持家好手。
且不说大房如今没个长辈在,上头老太太却还在,又有个惯常爱挑事情的二太太,小叔子陈锦时又很是难管,手段一般的女子嫁进来,只怕摆不平这家务事。
至于小姑子陈锦云,又会体贴人,又乖得很,倒算陈锦行亲事里的加分项。
这天沈樱巡视完铺子,回到府中,整理许久未打理过的园子,专注打量每一根枝条,拿剪子挨个剪除枝丫,陈兴媳妇拿着扫帚在一旁扫除落叶和残花。
陈锦行从书院里回来,长得板板正正一个人,见她在园子里忙活,忙走近了,拍她的肩。
沈樱蹙眉回头:“做什么?”
“明日酉时,你别忘了。”
她回过头继续修剪枝丫,淡淡道:“知道了。”
见她蹲在花圃里,陈锦时过去与她并肩蹲下。
“你就没什么要嘱咐我的?”
沈樱拢起几根枝丫打量高矮,“不管输赢,命最重要。”
“那不行,我死也要赢。”
他单手撑着头,歪着看她,带着挑衅。
沈樱脸色一变,伸手拧他脸颊:“你敢。”
他握住她的手,谄媚笑道:“说错了,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我一定会赢。”
她看他咧嘴笑,露出八颗白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站起身,拿起剪子回房。
陈锦时连忙跟上:“阿姆,阿姆等等我。”
她进了屋,正要关门,他抵在门框上,岿然不动。
她推了两下,他一身肉跟铁板一样,她警告他:“陈锦时,你要做什么?”
“你今天对我怎么这么冷淡。”
她想起为陈锦行说亲的事情,越想越恼陈锦时,可不就冷他么。
现在问起来她心虚,趁着机会,陈锦时一闪身,进了她的屋。
他坐在她的椅子上,用她的茶杯喝茶,又拿她的手帕擦嘴。
沈樱见怪不怪,把屋里的糕点端出来给他吃。
“你慢点吃,急什么。”
他单手拿着桂花糕,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往嘴里送。
她意识到自己不该对他冷淡,陈锦时也没做错什么。
便与他温柔着:“今天下雨,你冷不冷?”
陈锦时摇头:“我身体好着呢,一点也不冷。”
她拿手帕擦擦他嘴角的碎屑。
他忽然道:“阿姆,你好久都没做过衣服给我穿了。”
沈樱摇摇头:“我没那功夫给你做,你乖些,等锦行……罢了,你自己也快到该娶妻的年纪了,到时候自然有人给你做。”
他捉住她的手:“其他人做的,跟你做的,那怎么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啊?”
她歪着头问他,声音温柔到了极致,又是那种能将他完全包裹住的目光,就像是小时候睡在她的被褥里,埋在她的胸脯里。
她怎么这么温柔。
他心头发软,咀嚼点心的牙,动作都放慢了。
“妈妈。”
他喃喃道。
“嗯?”
声音太轻,她没听清。
她又伸手擦他嘴角的碎屑,做了千百次的动作,娴熟而自然。
她越是温柔,他心底反而越是升起一种愤怒,她那么温柔的一双唇,能不能含住他。
张张合合的,说什么呢。
他舌尖探出,舔了下嘴角,她恰好垂下头,撤回手。
……
残阳把黄土染成褚红,晚风卷着沙砾,砸在地上噼啪作响。
沈樱是旺儿陪着来的,沙场外的平地上支了把伞,又搭了桌椅,摆了茶点。
旺儿请她坐下:“姑娘,这可都是我们少爷亲自准备的。”
沈樱颔首,抬头望去,还不见陈锦时的身影。
她又问:“哪个是黑铁。”
旺儿哆哆嗦嗦指向场中那个刚灌了一坛烈酒下肚的,长得跟一座铁矿似的男子。
黑铁灌下一坛子酒,甩手一扔,酒坛子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咔嚓”一声响。
他的皮肤是深褐色,身上肌肉虬结,分布得张牙舞爪,脖颈上青筋如老树盘根,随着粗重得呼吸突突跳动,背宽得能跑马,攥着刀柄的手骨节粗大,看上去比铁甲还硬。
沈樱倒吸一口凉气。
就是见惯了他家少爷打架的旺儿,看着黑铁也哆嗦,他还瞧见沈姑娘捏着茶杯的手在轻轻发颤,别看她装作淡定。
“你是说,陈锦时要跟他打?”
旺儿点头:“是啊,沈姑娘,要不,你去跟那黑铁打声招呼,叫他待会儿下手轻些。”
局是陈锦时私底下约的,就当是小孩子不懂事,沈樱一个做长辈的,有权要求黑铁放水,今天这局就当是哄孩子玩儿。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前提是把陈锦时的尊严先往一边放。
沈樱摇头:“旺儿,比武就是比武,哪有放水一说。”
旺儿也是担心他家少爷的安危,眼睛鼻子都皱在一块儿了:“尊严重要还是命重要……”
沈樱笑道:“必要的时候,他自己知道该怎么认输,话绝不能由我来替他说,如果我提前去与黑铁打招呼,他就算不记恨我,就算赢了,心里也会遗憾一辈子。”
陈锦时出来了,沈樱蹙眉看去,他一见着她,双眸发亮,目光像淬了火的箭,直直射向她。
她一愣,捂着胸口发怔。
他远远站定,胸膛微微起伏,像头蓄足了劲的小豹子。
沈樱的视线在他和黑铁之间来回倒腾,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看起来真的很像能被黑铁轻松拎起来的样子。
一个是黑熊,一个是白兔。
能行吗?
她正怔愣着,陈锦时忽然转身,背对着她,脱下了上衣。
衣领从肩头被挎到腰上,他皮肤偏白,肩胛处的肌肉随着动作贲张起来,藏着一股随时能掀翻什么的蛮力。
她双唇微张,他转过身,她看到他结实紧致的腰腹,腰线肌理绷得恰到好处。
既不像黑铁那般恐怖粗莽,也不似未经打磨的生涩。
他朝她狡黠的笑,眼里的光更盛了,得意至极。
沈樱读懂了一些:
他早已不是那个讨人嫌又爱闯祸的小孩儿,他是一个强壮有力的男人。
并且有着紧实而优美的手臂、腰腹,和肌理完美的肩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