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在临时搭的竹棚里醒了。
席子还带着夜露的凉意，他翻了个身，腰间的骨笛突然硌得生疼。那半块刻着古纹的骨片不知何时从怀中滑出，此刻正躺在青石板上，表面泛着幽蓝的光，像浸透了月光。
“醒了？”
苏清寒的声音从棚外传来。她掀开竹帘进来，手里端着陶碗，碗里飘着草药香。她发间仍沾着晨露，月白道袍下摆沾着泥点，显然是昨夜冒雨巡查营地时弄的。
“师姐。”林风坐起身，伸手去够骨笛。
苏清寒却先一步按住他的手腕：“别碰。”她的指尖凉得像昆仑墟的雪水，“这笛子昨夜一直在发光。”
林风一怔。昨夜他与万窍楼探子激战时，骨笛确实在震动，可当时他满脑子都是护着苏清寒和林惊羽，根本没留意。此刻再看，骨笛表面的纹路竟像活了过来，一道道暗金色的细痕在蓝光里流转，仿佛有生命般沿着笛身攀爬。
“我昨夜听见”林风顿了顿，“听见骨笛里有声音。像很多人在说话，又像”他皱起眉，“像音波在打架。”
苏清寒的瞳孔微微收缩。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骨笛上的纹路，忽然倒抽一口冷气：“这纹路和《玄音秘录》里记载的‘噬音纹’一模一样！”
“噬音纹？”林风记得苏清寒提过这本禁书，是玄衍宗前代大长老所著，专门记录上古音术的禁忌。
“嗯。”苏清寒从怀里掏出本残破的绢帛，摊在林风面前。绢帛上的字迹已有些模糊，但“噬音纹”三个字却异常清晰，“书中说，噬音纹是音神后裔的专属印记，能引动天地间的杂音之力。但”她顿了顿，“书中还说，噬音纹若现，必有大劫。”
林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骨笛。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别信万窍楼，找玄衍宗”难道父亲早就知道这骨笛的秘密？
“林师弟。”
帐外传来林惊羽的声音。他掀帘进来，腰间酒葫芦晃得叮当响，脸上还带着没擦干净的泥渍：“昨夜那几个万窍楼的杂碎跑没影了？我追了半宿，连个鬼影子都没摸着。”
苏清寒收起绢帛，递给林风一碗热粥：“他们受了伤，暂时不敢再来。但玄衍宗”她看了眼林风腰间的骨笛，“怕是要动手了。”
林惊羽一屁股坐在竹凳上，酒葫芦往桌上一磕：“玄机子那老东西？他不是说林师弟是‘不祥之人’么？昨夜的事闹得这么大，他该不会”
“该不会什么？”林风追问。
苏清寒接过话头：“该不会想趁机除掉你。”她垂眸盯着碗里的粥，声音轻得像风，“我昨夜去藏书阁查过，近十年来，玄衍宗凡是身上出现噬音纹的弟子，最后都没能活着走出山门。”
林风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入门考核时，玄机子盯着他骨笛的眼神；想起月度考核时，长老们欲言又止的议论；想起昨日战斗中，那几个万窍楼探子看到骨笛时的贪婪——原来从他踏入玄衍宗那天起，就注定要成为别人眼中的“香饽饽”。
“那”他握紧骨笛，“我们现在怎么办？”
“去云梦泽。”苏清寒突然开口。
林惊羽一愣：“云梦泽？那地方不是被杂音搞得乌烟瘴气么？”
“正因如此。”苏清寒站起身，走到窗边，“云梦泽是镇音石的碎片所在地，也是杂音最浓的地方。若骨笛真与噬音纹有关，或许能在那里找到线索。”她转头看向林风，“而且”她顿了顿，“玄机子的人肯定以为我们会躲起来，这时候去云梦泽，反而能打乱他们的计划。”
林惊羽挠了挠头：“可那地方邪乎得很，我昨日路过时，看见有修士被杂音逼疯，见人就砍”
“有我们在，怕什么？”苏清寒瞥了他一眼，“林师弟的噬音体质，可是能吸收杂音的。”
林风想起昨夜战斗中，他吸收万窍楼探子的音杀之力时，体内的噬音之力如潮水般翻涌。那种感觉并不好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扯他的经脉，但不可否认，那力量确实强大。
“好。”他点头，“我们去云梦泽。”
云梦泽的雾比昨日更浓了。
三人沿着泥泞的小路前行，四周的树木都裹着湿漉漉的雾气，枝桠上垂着水珠，滴在地上发出“啪嗒”的轻响。林风的骨笛又开始轻微震动，这次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震动频率与雾中的音波完全同步——那些杂音像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在空气中交织成网，而骨笛正试图将它们扯断。
“小心。”苏清寒突然停下脚步，拉住林风的手腕。
前方不远处，一棵老槐树的树杈上挂着几缕布条。那布条呈暗红色，沾着泥污，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过。林风凑近一看，布条上绣着玄衍宗的“玄”字纹——是外门弟子的服饰。
“是玄衍宗的人。”林惊羽蹲下身，捡起布条，“看样子，他们昨夜来过这里。”
苏清寒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们果然追来了。”
三人继续往前走，雾中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林风的骨笛震动得更厉害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不是人，是杂音。
“趴下！”苏清寒突然扑过来，将林风按在地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道黑影从雾中窜出，直奔他们而来。那东西浑身裹着黑雾，看不清模样，只听见尖锐的嘶鸣，像是某种被杂音侵蚀的妖兽。
“是‘音魇’。”苏清寒低声道，“杂音太浓，把野兽逼疯了。”
音魇的速度极快，眨眼间便扑到近前。林惊羽抄起酒葫芦砸过去，却被它轻易躲过。那东西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的獠牙，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师弟！”苏清寒大喊。
林风本能地举起骨笛。骨笛在他手中剧烈震动，发出一道清越的嗡鸣。音波如涟漪般扩散开来，音魇被震得踉跄后退，发出刺耳的尖叫。
“好机会！”林惊羽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块石头砸向音魇的脑袋。
石头砸中了，音魇闷哼一声，倒在雾中，化作一团黑雾消散了。
“呼”林风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全是冷汗。他低头看向骨笛，发现笛身上的噬音纹更亮了，像是在欢呼。
“看来这笛子真能克制杂音。”林惊羽擦了擦额头的汗，“刚才那一下，比我用酒葫芦砸管用多了。”
苏清寒却没笑。她盯着林风的骨笛，眉头紧蹙：“不对。刚才那道音波不是你刻意发出的。”
林风一怔：“什么意思？”
“你刚才根本没吹笛子。”苏清寒指着他的手，“你的手指根本没碰到笛孔，但骨笛自己动了。”
林风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音魇扑来时，他确实没来得及吹笛，可骨笛却自己发出了音波。更奇怪的是，他能感觉到，那道音波并非出自他的意识，而是骨笛里的某种力量在主动攻击。
“这”他摸着骨笛，心中涌起一阵寒意，“难道骨笛里有什么东西？”
苏清寒蹲下身，仔细查看骨笛上的纹路。她用指尖划过那些暗金色的细痕，突然发现，在笛身的内侧，刻着一行极小的字——“音神遗脉，承天之怨”。
“音神遗脉？”林风凑过去，“这不是《玄音秘录》里的句子吗？”
“嗯。”苏清寒的声音有些发颤，“但《玄音秘录》里只写了前半句，后半句”她指着最后三个字，“‘承天之怨’，我以前从未见过。”
林风的呼吸一滞。他想起父亲留下的半块骨笛，想起灭村那晚听到的“音神叹息”，想起楚晚音说的“音神陨落留下的怨念之力”——难道这一切，都和骨笛里的“音神遗脉”有关？
“林师弟。”苏清寒抬起头，眼神复杂，“我觉得你父亲当年的叛逃，可能和这骨笛有关。”
林风的心猛地一沉。他一直以为父亲是因为发现了万窍楼的阴谋才叛逃，可现在看来，事情远不止如此。
“师姐，你说”他喉结动了动，“父亲是不是知道这骨笛的秘密？”
苏清寒没有回答。她望着远处的雾色，轻声道：“我们去前面的村落看看。昨天有个樵夫说，那里有间废弃的祠堂，或许能找到线索。”
那座村落藏在云梦泽深处，只剩几间破败的木屋，墙皮脱落，屋顶长着青苔。村口立着块歪歪扭扭的石碑，上书“望音村”三个大字，字迹已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望音村？”林惊羽念了一遍，“名字倒是奇怪。”
苏清寒推开半掩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正厅中央供着一尊破损的陶像，像是某种乐器，却看不出具体形状。陶像脚下堆着几卷残破的竹简，上面沾着泥污，字迹已难以辨认。
林风蹲下身，捡起一卷竹简。竹简上的字是用血写的，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急切：“音神降罪，镇音石裂，吾儿持笛，承天之怨”
“承天之怨！”苏清寒惊呼，“和骨笛上的字一样！”
林风的手指颤抖着，继续往下看：“万窍欲夺，玄衍当诛，持笛者，当为音神”
“当为音神什么？”林惊羽凑过来，“后面被撕了。”
林风的心跳得飞快。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别信万窍楼，找玄衍宗”难道父亲是想让他找玄衍宗，查明音神的秘密？可玄衍宗为何要杀他？
“看这里。”苏清寒指着陶像的底座。底座上刻着一幅画：一个穿月白道袍的女子，手持骨笛，站在镇音石前，身后是漫天的杂音。女子的面容已模糊，但林风却觉得熟悉——像极了母亲生前给他讲的“音神娘娘”的画像。
“音神娘娘？”林惊羽也认出了那画像，“我小时候听老辈人说，音神娘娘是上古时期的音术大能，能操控天地音波，镇压一切邪祟。可后来她好像”
“陨落了。”苏清寒轻声道，“传说她陨落时，留下了一块镇音石，用来封印自己的怨念。而她的骨笛，则成了开启镇音石的钥匙。”
林风突然想起，父亲留下的半块骨笛，和陶像底座画像中女子手中的骨笛，纹路竟一模一样。
“难道”他的声音有些发颤，“父亲是音神娘娘的后裔？而这骨笛，是开启镇音石的钥匙？”
苏清寒没有回答。她望着陶像脚下的竹简，又看了看林风手中的骨笛，轻声道：“不管怎样，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镇音石的碎片。否则”她顿了顿，“玄衍宗和万窍楼，都不会放过你。”
林风握紧骨笛。他能感觉到，骨笛里的力量在蠢蠢欲动，像是在催促他去寻找什么。他抬头看向窗外的雾色，云梦泽的风裹着杂音吹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也吹得他心中的迷雾渐渐散去。
“走吧。”他说，“我们去寻找镇音石的碎片。”
苏清寒点了点头，转身收拾东西。林惊羽扛起酒葫芦，跟在后面。
三人走出望音村时，雾色已淡了许多。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林风腰间的骨笛上。那半块刻着古纹的骨片泛着幽蓝的光，像一颗坠落在人间的星辰，指引着他走向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