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大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箕坐在水井旁,乐呵呵地用湿泥巴捏着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玩得不亦乐乎,对周遭微妙的气氛浑然不觉。
就在这时,院门被推开,一名身材高大、嗓门洪亮的红帻军士大步走了进来,环视一圈,粗声问道:“哪个是陈有才?我家二当家有请!”
这一声吼,如同惊雷炸响在小院的宁静上空。
陈有才正偷看得入神,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中的书差点掉在地上。
他抬头看见那军士人高马大、面色肃然,心中顿时敲起了退堂鼓,下意识地脖子一缩,就想往屋檐下的阴影里躲,嘴里含糊地应着:“啊?找……找谁?”
那军士眉头一皱,目光扫过院内三人。
傻大个直接忽略,刘语嫣美貌惊人但明显是女子,最后目光定格在唯一一个看起来像“读书人”的陈有才身上。
刘语嫣见陈有才这般畏缩模样,心中暗自摇头,但也知无法隐瞒,便抬手指向陈有才,语气平静地对军士道:“军爷,他便是陈有才。”
陈有才一听,脸色瞬间煞白,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连连摆手后退,声音都变了调:“不不不!我不是!姑娘你莫要胡说!我……我姓王!对,我姓王!”
他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拙劣表演,不仅让刘语嫣蹙起了秀眉,更是瞬间激怒了那本就没什么耐心的军士。
那军士勃然大怒,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陈有才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提溜过来,骂道:“直娘贼!是不是,到了当家面前自然分明!跟老子走一趟!再敢聒噪,小心爷爷的拳头!”
陈有才被勒得喘不过气,感受到军士身上的煞气和铁钳般的手掌,吓得魂飞魄散,所有圣人教诲、君子风度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顿时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噤若寒蝉,双腿发软,几乎是被半拖半拽地拉出了小院,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声。
议事厅内,司马彦正与陈福禄闲聊,等着见识一下这位堡中“士子”的风采。
只见厅门被粗暴推开,那军士像押送犯人一样,将瘫软如泥、面无人色的陈有才丢了进来,粗声道:
“当家的,人带来了!这厮开始还不承认自己是陈有才!”
陈有才一进大厅,看到端坐上位、不怒自威的司马彦,以及两旁按刀而立、目光凌厉的红帻头目,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彻底崩溃。
“扑通”一声,他直接瘫跪在地,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小人……小人就是陈有才,小人刚才猪油蒙了心,胡说八道……求将军开恩,饶小人一命吧!”
他这毫无骨气、丑态百出的模样,与司马彦想象中那种即便落魄也应保有几分风骨的文人形象,相差何止千里!
司马彦征战多年,本性刚猛豪爽,最重血性胆气,极其厌恶这种贪生怕死、毫无脊梁的软骨头。
他心中那点因为“读书人”身份而产生的好奇和期待,瞬间被眼前这不堪的一幕浇灭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抑制的厌恶和鄙夷。
他眉头紧锁,脸色阴沉下来,强忍着不耐,冷冷问道:“听说你饱读诗书,你都会些什么?”
陈有才一听似乎有转机,连忙抬起头,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急声道:
“回……回将军,小人……小人读过四书五经,会……会写诗,会作文,还会……还会算命……”
他慌不择言,竟把街头术士的伎俩都说了出来,试图增加自己的价值。
司马彦听完,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
就这等货色?也配称读书人?
他挥了挥手,像是要赶走一只令人作呕的苍蝇,语气充满了失望与不屑:“罢了!带下去!看来陈总管那里,你是指望不上了!”
两名军士上前,如同拖死狗一般,将还在哭嚎求饶的陈有才拖出了议事厅。
厅内一时寂静。
司马彦看了一眼陈福禄,眼神有些复杂,似乎觉得他举荐此等人,有些识人不明。
陈福禄心中也是无奈苦笑,他早知道陈有才怯懦,却也没想到竟不堪至此。
他拱手道:“侯丞莫怪,是在下失察……”
司马彦摆摆手,打断了他:“无妨。此事就此作罢。堡内文书之事,暂且由本丞中书记官兼管。陈总管,你还是多费心于安抚百姓、加固城防之事吧。”
经此一事,司马彦对堡内所谓的“人才”已不抱太大期望,心中对陈福禄的评价,也微妙地产生了一丝波动,此人虽有能力,但看人的眼光,似乎还有待商榷。
一场原本可能引入文士、改善管理的契机,就这样以一个闹剧般的结局收场。
陈福禄接下民务总管一职,绝非虚衔。
他深知欲安其位,必先知其情。
整整一个上午,他走访了分散各处的数十名幸存乡邻,细致询问各家存粮、伤病、住所修缮情况,以及有何急需解决的困难。
他将这些琐碎却关乎生计的信息一一记在心中,直到日头偏西,才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返回小院。
院门虚掩着,推开进去,里面一片寂静。
一眼望去,小院大变了模样。
刘语嫣显然花了不少心思,院中杂物归置得井井有条,地面清扫得不见落叶,连那口井台的青石板都被擦洗得露出了原本的颜色。
虽依旧简朴,却透着一股难得的整洁与安宁气息。
厨房的方向,有淡淡的青烟袅袅飘出,伴随着锅内咕嘟的轻微声响,一股食物原始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勾人食欲。
想必是刘语嫣正在准备晚饭。
角落的草垛上,傻大个四仰八叉地躺着,肚皮吃得滚圆,正打着震天响的呼噜,一脸憨傻的满足相。
陈福禄悄声走近,仔细看了看他腹部的伤口,发现原本粗糙的绑带已经换成了相对干净柔软的布条,上面还撒着新的药粉痕迹,显然是今天重新处理过。
伤势恢复之快,依旧令人称奇。
陈福禄放下心来,不再打扰他的好梦。
目光扫过院子,没看见陈有才的身影。
陈福禄皱了皱眉,想起白天那幕闹剧,心中不免有些腻烦。
本想提携一下这个读书人,谁知竟如此不堪,反倒让自己在司马彦面前折了些许面子。
罢了,烂泥扶不上墙,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