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道下方的空间比燕尘预想的还要宽阔,却并非希望的出口。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显然已被废弃多年。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令人窒息的霉味和金属氧化后的酸腐气息。
洞壁上覆盖着厚厚的、不知名的黑色菌毯,偶尔有幽蓝色的苔藓在其间闪烁,提供着唯一的光源,将这地方映照得如同鬼域。
最令人心悸的,是弥漫在空间中的剑煞。
这里的剑煞浓度远超地表。不再是隐约的刺痛,而是如同实质的潮水,无孔不入地挤压、侵蚀着闯入者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
燕尘甚至能听到自己裸露的皮肤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在被无形的酸液腐蚀。
“呃…”身边的小石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瘦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在幽蓝光线下变得惨白。他手臂上那些淡红色的锈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深邃,并向周围扩散。
孩子才刚被剑煞侵蚀不久,根本无法承受如此高浓度的冲击。
燕尘一把将小石头拉到自己身后,试图用身体为他阻挡一部分煞气。但他自己的状况也极其糟糕。
高浓度的剑煞如同嗅到血腥味,疯狂地向他涌来。手臂上那些原本只是缓慢蠕动的锈痕骤然沸腾起来!暗红色的光芒剧烈闪烁,纹路疯狂扭曲凸起,仿佛皮肤下有无数活物在挣扎欲出!
“啊——!”燕尘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声,单膝跪倒在地。
这痛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
不再是表面的刺痛,而是深入骨髓、灼烧灵魂的剧痛!
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在发烫、变形,血液仿佛变成了熔化的金属,在血管中沉重而灼热地流动。
每一次心跳,都将更多滚烫的“金属血液”泵向全身,将更多的血肉转化为冰冷的锈蚀之物。
怀中的长恨剑变得滚烫无比,紧贴胸膛的皮肤甚至传来了灼烧的焦糊味。它似乎在疯狂地震颤,既像是在对抗这恐怖的剑煞,又像是在贪婪地吸收它们。
记忆的碎片被这极致的痛苦搅动,再次汹涌地冲击着他的意识…
“剑煞蚀体,无药可救。”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记忆中回荡。
是剑冢的医师,面对着一个跪地哀求的老奴工,眼神漠然。“要么被它彻底吞噬,化为锈傀,要么在彻底异化前,自己跳进熔炉,还能少受点罪。”
老奴工绝望的脸,他身上的锈痕已经覆盖了半张脸,一只眼睛变成了毫无生气的金属球。
画面切换。
传送带旁,一个中年奴工突然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他的手臂畸形地膨胀,皮肤彻底被灰黑色的金属锈痂覆盖,手指融合成了巨大的、扭曲的金属钩爪。他疯狂地攻击周围的一切,直到被闻讯赶来的守卫用强能量武器轰碎了头颅。
“又一个被煞气噬心的。”监工冷漠地指挥杂役清理现场,“拖走,扔进回收池。”
画面再变。
小石头惊恐的脸,在他眼前放大。孩子正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他自己此刻的模样——面容因痛苦而扭曲,一只眼睛闪烁着不祥的红光,半边脸颊爬满了凸起的、蠕动的锈蚀纹路!
“不!”燕尘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可怕的幻象。
剧烈的动作牵扯了全身,带来新一轮的剧痛浪潮。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只手此刻更像某种怪物的爪子——皮肤完全被暗红色的、凹凸不平的金属痂覆盖,指甲变得厚而尖锐,泛着冷硬的光泽。他甚至能感觉到指骨结构的改变,它们变得更粗、更硬,充满了非人的力量感,却也带来了关节僵硬的钝痛。
剑煞蚀体…正在加速!
这个空间,是剑煞的沉淀池,是加速他们走向死亡的陷阱!
“冷…好冷…”小石子在他身后蜷缩成一团,牙关打颤,声音微弱。
高浓度剑煞的侵蚀正在快速消耗他的生命力,他的体温在急剧下降。
不能再待下去了!
燕尘强忍着刮骨剜心般的痛苦,挣扎着站起身。他必须立刻找到出路,否则小石头很快就会步那些记忆碎片中奴工的后尘。
他的目光在幽暗的空间中急速扫视。
这里堆满了各种废弃的机械残骸和矿渣,形成一座座小山。
远处似乎有一个更大的出口,但被坍塌的巨石堵死了大半。
怀中的长恨剑震动得越发剧烈,那股灼热感指引着一个方向。
燕尘顺着感应的方向看去,发现洞穴的一角,地面似乎有微弱的能量波动散发出来,与周围的剑煞有所不同。
那里有什么东西?
他搀扶起几乎无法站立的小石头,踉跄着向那个方向挪去。
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高浓度的剑煞疯狂地涌入他的身体,催化着异变的进程。他感觉自己的脊柱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异响。
靠近后,他发现那能量波动源自地面上一个被半掩埋的金属圆盖。
圆盖中央有一个奇怪的凹槽,周围刻着一圈早已模糊的符文。
更令人惊讶的是,以这个圆盖为中心,周围一小片区域的剑煞浓度明显较低,形成一个相对安全的微弱力场。
燕尘将小石子轻轻放在这片力场边缘,孩子立刻发出了一声舒缓的喘息,颤抖稍微减轻了一些。
而燕尘自己,则站在力场之外,承受着内外交攻的双重痛苦。
长恨剑的指引异常强烈,几乎要从他怀中跳出来。
他蹲下身,用那只已经异化的手拂去圆盖上的积尘和锈垢。
下面的符文稍微清晰了一些,但依然无法辨认。
中央的凹槽形状奇特,似乎需要某种特定的钥匙才能开启。
钥匙?
燕尘心中一动,几乎是本能地,他从怀中掏出了那截“长恨”断剑。
断剑此刻灼热得烫手,表面的锈迹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流动。
他犹豫了一下,尝试着将断剑的剑尖对准那个凹槽。
严丝合缝!
就在断剑与凹槽接触的瞬间,异变陡生!
圆盖上的符文骤然亮起,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
那光芒与长恨剑上流动的锈迹红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平衡。
紧接着,一声轻响,圆盖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一股更加古老、却相对纯净的能量气息从中逸散出来。
而与此同时,燕尘感觉涌入自己体内的狂暴剑煞,仿佛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竟然顺着他的手臂,疯狂地涌向长恨剑,再通过剑身注入那个刚刚打开的洞口!
这个过程带来的痛苦丝毫未减,甚至更加剧烈——他的身体变成了剑煞流通的管道,每一寸经脉都承受着狂暴能量的冲刷。
但奇妙的是,这种流通似乎减缓了他自身异化的速度,那些疯狂蠕动的锈痕渐渐平息下来,虽然依旧狰狞可怖,却不再像刚才那样仿佛要破体而出。
他成了…一个导体?一个连接这个空间与地下某个东西的媒介?
长恨剑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过滤器?转换器?
无数疑问闪过脑海,但没有时间深思。
圆盖下的洞口完全打开了,露出一段向下的、狭窄的金属阶梯,深不见底。
那股相对纯净的能量气息正是从下方传来。
“小石头!”燕尘回头喊道,声音因痛苦而嘶哑,“过来!快下去!”
小石子挣扎着爬过来,看向那漆黑的洞口,眼中充满了恐惧:“下、下面是什么?”
“不知道!但比待在这里强!”燕尘吼道。他能感觉到,随着剑煞通过他的身体注入下方,这个洞穴里的剑煞浓度正在缓慢下降,但那个打开的洞口似乎也惊动了什么,远处传来了隐约的机械运转声和…脚步声?
他们可能找到了这里!
小石头不再犹豫,手脚并用地爬进洞口,沿着冰冷的金属阶梯向下挪去。
燕尘正准备跟上,目光突然被圆盖内侧刻着的一行小字吸引。
那是一种极其古老的文字,奇怪的是,他竟然认得——又是苏瑶记忆的馈赠?
“「净化之井,唯执念可启。饮鸩止渴,终非归途。」”
净化之井?执念?饮鸩止渴?
不等他细想,洞穴入口处已经传来了清晰的叫喊声和能量武器的充能声!
“在下面!找到他们了!”
燕尘不再犹豫,猛地拔出长恨剑。在断剑离开凹槽的瞬间,圆盖迅速闭合,符文光芒熄灭。
那股通过他身体流通剑煞的诡异感觉也立刻中断,剧痛再次完全回归他的肉身。
他立刻挤进洞口,反手试图拉上圆盖,却发现它从内部无法完全关闭,只能虚掩着。
脚步声已经到了坡道上方!
燕尘一咬牙,不再管入口,转身快步向下奔去。
金属阶梯盘旋而下,深不见底。
周围是冰冷的金属壁,上面布满了各种管道和线缆。
这里显然是人造结构,比上面的天然洞穴要精密得多。
小石头正在下面不远处等着他,孩子吓得浑身发抖:“上、上面…”
“别回头!继续往下!”燕尘推着他,强迫他继续前进。
头顶上方的圆盖被粗暴地掀开,光线和叫骂声一同涌入。
“他们下去了!追!”
脚步声开始在头顶的阶梯上响起。
燕尘和小石头拼命向下奔跑。
燕尘背后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顺着腿部流下,每一步都留下一个血色的脚印。
异变的手臂沉重而疼痛,但他却凭借这股非人的力量,几乎是拖着小石子在飞速下奔。
阶梯终于到了尽头。
前方是一条笔直的金属走廊,走廊的墙壁上镶嵌着发出微弱白光的灯带,一直延伸到远方黑暗中。
而在走廊的入口处,矗立着两尊东西。
那是两具高度锈蚀的人形金属残骸,仿佛被遗弃在这里无数年月,几乎与周围的金属墙壁融为一体。
它们保持着站立姿势,身上还挂着破烂不堪的、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和款式的织物碎片。
是某种废弃的守卫机械?还是…
燕尘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但身后的追兵已至,由不得他犹豫。
他拉着小石头,试图从两具残骸中间快速穿过。
就在他们经过的瞬间!
嗡——!
两具残骸空洞的眼窝中,猛地亮起猩红色的光芒!
覆盖全身的厚重锈垢纷纷震落,露出底下暗沉的金属骨架。它们僵硬地、发出令人害怕的“嘎吱”声,转动了头颅,猩红的目光锁定了闯入的两人!
“闯…入…者…清…除…”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杂音的机械合成音从一具残骸的胸腔中传出。
两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巨掌,带着撕裂空气的气浪,一左一右,向着燕尘和小石子猛地拍来!
死亡的气息瞬间降临!
燕尘瞳孔骤缩。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体内那因剑煞而异化的血液仿佛彻底沸腾!
怀中的长恨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和震动!
苏瑶的记忆碎片再次涌现——不是画面,而是一种本能,一种深植于血脉中的剑技反应!
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动作。
没有退缩,没有格挡。
而是迎着左侧拍来的巨掌,猛地踏前一步!
那只完全异化的、狰狞的右手五指并拢,不再是人类的手掌,而是化作一柄无坚不摧的手剑!
暗红色的锈痕光芒大盛!
“破!”燕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将全身的力量、所有的痛苦、以及长恨剑传导而来的那股灼热能量,全部灌注于这一“刺”之中!
锵——!咔嚓!
刺耳的金属交鸣声伴随着断裂的脆响!
他那异化的手剑,竟然硬生生刺穿了那只巨大的金属手掌!
而且去势不减,直接洞穿了掌后的金属小臂!
猩红的光芒从残骸的眼窝中剧烈闪烁,仿佛感到难以置信。
另一只巨掌已然拍到小石头面前!孩子吓得呆立当场,闭上了眼睛。
燕尘根本来不及回防!
绝望之下,他猛地一拧腰,借助刺穿第一具残骸手臂的支点,整个人腾空而起,一记沉重的踢击狠狠踹在第二具残骸的肘关节处!
砰!
巨大的力量让第二具残骸的攻击轨迹一偏,巨掌擦着小石头的头皮掠过,重重砸在旁边的金属墙壁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凹痕!
而燕尘则反向借力,将手剑从第一具残骸的手臂中拔出,带出一蓬细密的金属碎片和火花。
他落在地上,剧烈喘息,异化的手臂低垂着,暗红色的血液顺着指尖滴落——那不是真正的血,而是混杂着金属微粒和剑煞能量的粘稠液体。
两具残骸似乎被激怒了,眼中的红光更加炽烈,发出更大的嗡鸣声,再次逼近。
燕尘将小石头死死护在身后,独臂面对两个庞大的金属怪物,准备迎接下一轮攻击。
但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他滴落在地上的那些暗红色“血液”,仿佛具有生命般,竟然开始腐蚀光滑的金属地板,发出滋滋的声响,并且如同有意识般,向着两具残骸的脚下蔓延而去!
更令人惊讶的是,那两具残骸接触到这些暗红色液体后,动作突然变得迟滞起来,它们体表的金属正在被快速锈蚀、瓦解!
仿佛燕尘的血,成为了最猛烈的锈蚀催化剂!
“吼…!”残骸发出扭曲的咆哮,它们的金属骨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脆弱、崩解!
燕尘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看着地上那些具有可怕腐蚀性的“血液”。
剑煞蚀体…不仅改变了他的身体,还赋予了他这种可怕的能力?
这就是…“饮鸩止渴”的含义吗?
获得力量的同时,自己也变成了更可怕的、充满毁灭性的怪物?
头顶上,追兵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
前方,两具残骸在诡异的锈蚀中艰难地试图前进,却不断崩落着零件。
燕尘看了一眼身后吓得魂不附体的小石头,又看了一眼自己那只非人的、滴着腐蚀性血液的手。
没有退路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向前冲去,主动迎向那两具正在崩解的残骸!
他的路,只有向前。
哪怕每一步,都让自己更深地陷入这无尽的锈蚀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