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灌入耳。
    黑色的泥沼在身后不断的生成。
    路长远与梅昭昭的身形自黑暗中疾射而出。
    “你有几成把握,奴家还年轻,还不想死。”
    两人赫然已经在赶往西城的路上。
    路长远的声音在风中:“你是问打赢萧清风还是问找到冥君?”
    梅昭昭燃起了希望:“能打赢萧清风吗?奴家就知道你可厉害哩。”
    “不可能打赢,他已有瑶光法,就是货真价实的瑶光,和开阳已经不再一个层面。”
    “那你说什么?那找到冥君呢?”
    “一成不到。”
    梅昭昭觉得这个裘月寒样式的笑话不好笑,于是咬着牙:“那慈航宫的小师祖能抵抗的住吗?”
    路长远仍旧摇头,手中提着的却是苏幼绾的鸟笼:“不清楚,所以我们要快。”
    苏幼绾与路长远建立了足够的联系,少女更是将自己的感情塞到了路长远的手中,以此将路长远的命与她的命互换。
    这只能持续一个时辰。
    否则路长远一旦离开小院,就会被萧清风发现,这一架就没法打了。
    “奴家好似能和这些灵沟通,我叫那些灵去帮助她了。”
    梅昭昭一边急行一边道。
    在路长远的小房子内,她终于弄清楚了冥君暂时给她的特权。
    因为她是通灵之体,加之得了冥君许可,所以她如今能在一定程度上使役冥君的灵。
    路长远点了点头。
    他突然停住了身形。
    面前的土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裂隙,有不似人的生物自裂隙中爬出。
    那是一只巨大的,身上背着岩石的巨大蜥蜴,口中吐着猩红的信子。
    梅昭昭不由得惊呼:“那是什么?”
    路长远眯着眼:“我也不认识,大概是萧清风以化生之法生成的怪物。”
    冥国的大地被这只巨大的蜥蜴踩出了深深的痕迹,它每一次移动似都伴随着岩石破碎的震感。
    “来了!”
    虽然巨大,巨蜥却以惊人的速度向路长远冲来,随后喷出一口腥臭的气。
    梅昭昭挥手一招,数道灵生出,可还不等成型,便被巨蜥蛮横的吞咬殆尽。
    “小心!”
    路长远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射出,在碎石间穿梭,留下道道残影。
    巨蜥怒吼,抬起足以碾碎城墙的前肢,带着呼啸的风声猛然砸下,就在爪子即将触及路长远头的一瞬,路长远侧身滑步,手腕翻转,断念划出一抹寒光,可剑只是在巨蜥宛若岩石般的身躯上留下火光。
    锵!
    金石交击之声刺耳欲聋。
    好硬。
    剑尖传来的反震力让路长远手臂发麻。
    路长远如今终究没入五境,断念对这种实体怪物并未有太多的杀伤力。
    所以路长远剑起势。
    白藏!
    秋剑带着精准地刺向巨蜥的眼睛。
    剑身嗡鸣,黑色的血裹挟在断念上,被路长远抽了出来。
    巨蜥发出一声痛楚与暴怒混合的咆哮,震得周围空气都在颤抖,布满嶙峋石刺的巨大尾巴已如一道灰色的飓风拦腰扫来。
    不仅如此,路长远头顶突然阴影笼罩,刺耳的尖啸撕裂了空气。
    背生三只巨大的肉翅的怪鸟俯冲而下,丑陋的肉翅疯狂扇动,其上悬挂的粘稠猩红血珠被剧烈甩脱,血雨这便铺天盖地罩下。
    路长远瞳孔骤缩,身体猛然倒退,即便如此,巨蜥尾尖带起的罡风仍旧划破了他的衣袍,在他腰腹间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天上血雨也滴打在了他的左手上,很快腐蚀了一块儿皮肉出来。
    “奴家再叫几个灵来!”
    梅昭昭刚准备动作,却心神剧荡,不得不也离开原地。
    也就是离开的下一秒。
    轰隆!
    一道巨大的,要震碎一切的拳便已经到了跟前。
    “什么东西!?”
    梅昭昭尖叫道,回过头,才看见黑暗中出现了一座如同死物般的无头人形。
    它只是再度简单地抬起那粗壮如殿柱的手臂,动作僵硬却快得不可思议,带着沉闷到令人心脏压抑的破空声,一拳轰来!没有技巧,没有变化,只有最纯粹野蛮的绝对力量!
    “路郎君,快想想办法。”
    “这还能有什么办法?”路长远负起断念:“不能被这几个怪东西纠缠,他们是萧清风化生来的,即便打死,也会复生。”
    就如同之前杀死的王怜与萧海一般。
    但是这几个怪物把路长远与梅昭昭围的水泄不通,想要过去的难度很高。
    路长远震脚跺地,宛若离弦的箭揽住梅昭昭,随后悍然向前冲去。
    两城边界还有一段距离。
    不能被拖在这里。
    世不随人愿,一股阴冷的风自身侧席卷而来,一条巨大的蟒不知何时藏在了地面的暗处,等到路长远经过之时悍然翻身,腥臭的大口与尖锐的牙清晰可见。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你安静点。”路长远提起断念,接着梅昭昭的身体用力腾空而起,一脚将蛇头踢歪,断念自蛇的顶端破下。
    刺啦。
    血肉刺破了皮肉,将蛇头钉在了地面上。
    也就是这一耽误,那皮肉坚硬的巨大蜥蜴与无头人形再度出现在了路长远与梅昭昭的面前。
    路长远皱起眉。
    这化生道端的恶心极了,尤其是在冥国这种生死一线的地方,更有利于萧清风施展。
    【你即将死亡】
    能不能别废话?
    路长远深吸一口气,剑横起。
    一剑西来!
    目标却并不是面前的无头巨人与岩石巨蜥,而是天空中飞翔的怪鸟。
    怪鸟明显不曾注意到路长远的目标是它,戾叫一声,自天空坠落。
    路长远却并未松口气。
    最难对付的是这只岩石蜥蜴和无头巨人,因为这两个的确皮糙肉厚,不好破防。
    “你合欢门的红欲诀呢?用用。”
    梅昭昭这才后知后觉,她合欢门又不是什么近身搏斗的高手,反而是玩弄精神的行家。
    很快,一道巨大的印记在梅昭昭的手中成型,笔直的打入蜥蜴的身体中。
    蜥蜴果然不动了,它似开始分不清方向,不知路长远与梅昭昭的具体方位。
    可也就这么一会,三翅怪鸟和巨蟒就有了复生的迹象。
    “路郎君,没用,那无头巨人不吃奴家的印!”
    这到底是什么物种。
    上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时代,能出现这种皮糙肉厚,免疫精神攻击的怪物。
    巨大的拳头转瞬砸在了路长远的面前,路长远抱着梅昭昭,踩着巨人的手臂一路向上,将手中的力量聚集在一点,断念剑尖朝下,携着势不可挡的剑气,如同流星坠地,狠狠刺向巨人的断首处。
    轰隆!
    一声巨响,宛若惊雷炸裂!狂暴的剑气以剑尖为中心轰然爆发,路长远反脚用力蹬起,借机躲过了巨人的一拳。
    路长远咬着牙:“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肉厚的堪比六境的某些修体的修士。
    若是一直被巨人拖着,等会萧清风腾出手来,可就麻烦大了。
    “罗?”
    路长远看向街角,那里出现了一个虚幻的灵,正是罪狱中那个罗。
    罗嘶吼着。
    梅昭昭诡异听懂了:“罗说要帮路郎君。”
    “怎么帮我?”
    你一个虚影,被关在罪狱不知道多少年,我把你放出来的时候你都虚弱的要消失了,你怎么帮我?
    很快,路长远就知道了。
    只见罗的灵体骤然升腾,如一道青烟没入巨人巍峨的身躯。
    路长远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方才还狂暴肆虐的巨人突然凝固不动,仿佛化作一尊亘古存在的石像。
    片刻,巨人再度抬起手臂。路长远本能地握紧剑柄,却见那山岳般的拳头竟调转方向,以开天辟地之势砸向一旁窥伺的巨蟒!
    仅此一拳。
    鳞甲崩碎,血雾弥漫,方才还凶焰滔天的巨蟒竟被硬生生砸成肉泥。
    路长远难以置信道:“这是你的身躯?!”
    巨人没有头颅,也就没办法点头说话,只是一拳又一拳的砸着巨蟒。
    这其实不难猜测出原因。
    萧清风的化生道将巨人的骨化生为了生前的模样,而化生的只有肉体,内里是没有精神的,那只是一具傀儡,遵循着萧清风的命令。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巨人的灵魂归来了呢?
    自然就是将身躯夺走了。
    罗是冥国的灵,不知年岁,路长远当年和它打过很多次的架,知道它生前不凡,却不知道竟不凡到这个地步。
    萧清风恰好给了一个能暂时容纳它最后一缕念的肉身,所以这一刻形势便逆转了。
    无头巨人用着巨大的手朝着路长远摆了摆。
    意思很是清楚。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路长远重新将鸟笼提好,对着梅昭昭点了点头,再度化为一道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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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换了位置?”
    萧清风冷哼一声。
    他已经察觉到了,羽和另外一个女人分开了。
    这一次他不会再遭受蒙骗。
    怒火自心底而起,那是被戏耍加重伤后燃起的凶猛火焰。
    于是他再度加速,日月晷在他手中再度绽放,模糊的命愈发清晰。
    我能成道。
    我要成道!
    谁阻拦我成道,我便杀谁!
    “化身被夺走了?”
    在无头巨人身躯换主的那一瞬,萧清风便感知到了,但是他并不在意,化身罢了,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萧清风直接放弃了去观测梅昭昭,也放弃了去夺回自己的化身,而是选择直接降临。
    路长远就在不远处。
    东西城的交界地,这里除开有一块儿石碑作为地标,什么也没有。
    萧清风仍旧不知道路长远要干什么。
    这一次,他并未盲目出手。
    慈航宫的十六明月花针吓到他了。
    那女子手中有一针,这男人身上会不会还有一剑呢?
    再来一剑,他可就要伤及本源了,他本就还未完全登临瑶光,在这种时刻伤及本源,他日后怕是要留下一辈子的道伤。
    更何况他早怀疑真正的羽不止六境的实力。
    日月宫的功法重现于世,怕不是日月宫的余孽要收回日月晷,那这羽.怕不是和自己的师尊陈安一样,是日月宫的人。
    萧清风想起了在他修道之初,修仙界流传着长安道人一句话。
    “有些老不死就喜欢装作实力低微,用以骗人。”
    小心点好。
    小心使得万年船。
    但路长远竟然就在东西城的交界处,不动了,甚至直接坐在了石碑的下方。
    他看着自己?
    萧清风悚然一惊。
    路长远的的确确的看着他在的地方。
    “出来吧。”
    萧清风左思右想,还是看不穿路长远,哪怕他用日月晷去测算,也一无所获。
    于是他自黑暗中现身。
    “羽,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谈。”
    路长远嗤笑一声:“谈什么?你不想杀我了?”
    怎么看他都只是一个五境边缘的修为,在自己手里走不过一个回合才对。
    太云淡风轻了。
    他到底有什么依仗?
    萧清风不由得如此想着,于是面色愈发凝重,他道:“你来冥国,是为了什么?”
    路长远淡淡的道:“寻找日月晷,顺便看冥河。”
    “只是如此?”
    “是。”
    萧清风松了口气,又继续问道:“你可是日月宫的人?若非是日月宫之人,不可能知道日月晷在冥国才是。”
    路长远摆摆手:“我已叛离日月宫许多年。”
    萧清风再度松了口气,他拿出日月晷:“若你是为了日月晷来的,我自可把日月晷交给你。”
    他已经借助日月晷蒙蔽了天道,完成了生死一线的逆转,现在的日月晷对他来说,用处并不太大了。
    路长远仍旧保持着微笑:“然后呢?”
    “只要你放弃羽的尊号。”
    放弃羽的尊号,送萧清风彻底步入瑶光,吞吃整个冥国。
    路长远达成进入冥国的目的。
    看起来这是一笔不错的交易。
    可路长远只是靠着石碑,道:“你让我主动放弃尊位,送你入瑶光,等你入了瑶光,然后再杀我,是吗?”
    冥国现在还剩下他们三个活人,三个不属于他臣民的活人。
    萧清风凝眸,手中的日月晷竟然飘到了路长远的面前:“我与你并没有太大的仇怨,你连带着你的两个女人,都可以离开冥国,为了表示诚意,我甚至可以先将日月晷送予你。”
    他倒是舍得。
    路长远看着眼前这件熟悉的法器,又想起了日月宫主。
    随后轻轻的道:“你不杀了我们三人,你登瑶光终究不完美,你就这么舍得?”
    萧清风理所当然的道:“我不敢杀她,反正都已不完美,再多些没什么要紧,日后我再寻办法补全就是。”
    她自然说的是苏幼绾。
    慈航宫的小师祖,若是把她杀了,天知道慈航宫会有什么动作。
    这话听起来很合理。
    但是别忘了。
    面前的萧清风不是什么做交易的商人,筹谋数百年,能在冥国化灵还保持理智,逆天改命以登瑶光的人。
    这样的人,真的会甘心吗?又真的会怕慈航宫吗?
    只要他登临瑶光,即便日月宫主在世,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凡登临瑶光者,心性,机缘,天赋,缺一不可。
    苏无相只见了瑶光风景一面,寒泽真人甚至都不曾见到那一抹风景,可萧清风却是实实在在的有了瑶光法。
    这样的人,说出接受不完美,路长远会信吗?
    当然不会。
    打从一开始。
    路长远和萧清风就一定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听起来很诱人。”
    萧清风看见路长远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少年模样,声音平淡:“但是我这个人有个坏习惯,我最喜欢对自以为是的人说不。”
    路长远话音刚落。
    空气被撕裂的声音转瞬即至。
    并非是路长远出招,而是萧清风直接以日月晷直接攻向路长远。
    路长远果决,萧清风也并不犹豫,见并不能与路长远谈论,便不再多言。
    这也是一次试探。
    在路长远并未露出底牌之前,萧清风并不打算太过于靠近路长远。
    但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这一击竟直接将路长远炸飞,口中溢出了血,背部紧紧的靠在石碑上。
    随着轰隆的一声,路长远与石碑竟一齐倒地。
    萧清风错愕的看着路长远。
    怎么会这么弱?
    竟真是五境。
    这是羽?那个在冥国待了一百年,修道入开阳的羽?
    萧清风狞笑一声:“原来你竟在虚张声势?”
    路长远扶着断裂的石碑,缓缓站起,将口中腥苦的血吞下。
    【你即将死亡】
    “萧清风,你在冥国待了三百多年,对此地竟毫无感情吗?”
    萧清风只愣了一瞬,随后猛一挥手,石碑彻底炸开,路长远被的身形缓缓被抬起,断念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路长远的身形浮空掠过,直至被萧清风掐住了脖颈。
    “感情?此地折磨了我三百年,我对此地有感情?”萧清风的不屑的道:“感情不是修道者该讲究的东西,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萧清风冷笑一声:“是我太过于谨慎,真以为你还有什么底牌,你虚张声势的戏确实演的不错。”
    言闭。
    他就要拧断路长远的脖子,将路长远彻底碾碎。
    可他没从路长远的脸上看见一丝的恐惧与惧怕。
    这人不怕死?这让萧清风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路长远的确是羽。
    对了。
    另一个人呢?另一个人在哪儿?
    凭借这自己的半数权柄,萧清风感知到了,那人在王宫。
    在王宫干什么?
    萧清风一把将路长远摔在地上,一个巨大的深坑溢着猩红的血:“你到底在图谋什么?你要让冥君归来?”
    起码碎了七根骨头。
    路长远如此想。
    他笑了。
    血流入了气管,呛得人难受。
    路长远面色苍白,他道:“冥君不会归来,我也从未想过让冥君归来,说实话,我真的和冥君没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为什么冥君要把尊号给我。”
    萧清风陡然抬头,他听到了什么让他心颤的声音。
    铛!
    一声清脆的,似是自上古中而来的钟声响了起来。
    大地也开始颤动,仿佛是有了脉搏。
    咚!
    那是鼓声!
    萧清风看见路长远笑得更加厉害了。
    他瞳孔剧缩,听见路长远用着轻快的语气说:“我接受羽的名号。”
    风停止了。
    随后是剧烈到撕裂耳膜的奔涌声。
    一道横贯天际的裂痕猛地撕开,如同夜晚睁开了漆黑的巨眼,下一刻,被萧清风以法阻隔的冥河,终于挣脱了所有束缚。
    仿佛整个冥国的重量都凝聚在此中,那暗色的河水,带着摧毁一切的决绝,发出震撼天地的咆哮。
    悍然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