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西城兵马司的门子换了身新衣裳,站在门口就和一棵树般的笔直。
早上婆娘见他认真收拾自己的衣冠,就说你一个门子,有必要吗?门子说:“今日新官上任,大好机会。”
婆娘嗤之以鼻,说新官上任也不会多看你这个门子一眼。你这是给瞎子抛媚眼,白瞎了。
陆陆续续的有人来了,每个人看着神色不一,忧心忡忡的,多半是原先唐青的手下。
钱敏来的早,问了门子唐青可来了,门子摇头,钱敏神色一松。
马聪来了,依旧问门子唐青可曾来了。
“没来。”
马聪身体一松。
“没来。”
“没来!”
第七个问唐青的人进去了,门子纳闷,“怎地人人都问,问了就如蒙大赦般的欢喜。”
眼瞅着时辰就要到了。
马蹄声传来,门子看了一眼,站的比树还直。
唐青近前下马,看着门内的几个小旗,轻松的道:“这是等谁呢?”
“见过唐指挥!”门子大声喊道。
几个小旗这才反应过来,“见过唐指挥。”
唐青颔首,门子冲过来,想去接缰绳,马洪抢先一步,冲着门子挑眉,心想就凭你也敢来抢我马洪的活?
唐青指指门子,“赏!”
马洪丢了银子过去,门子接过,喜滋滋的道:“多谢唐指挥。”
“见过唐指挥。”
“见过唐指挥!”
一路进去,见到唐青的人纷纷行礼。
这种感觉……唐青觉得有些飘飘然,又有些快意之极的爽。
整个人仿佛轻了好几斤,觉得天蓝了,空气也清新了……
世界,真特么的美好啊!
原来这就是做官的滋味?
副指挥头上有婆婆,指挥也有,不过在西城兵马司这一亩三分地里,当下是唐青做主。
进了大堂,三个副指挥都到了。
“见过唐指挥。”
连陈章华都看似低眉顺眼的。
常彬就更别说了,一脸欢喜之色,仿佛唐青便是自己失散多年的有钱爹。
唯有姜华这厮,依旧是一脸傲然。
唐青坐下,问:“昨夜可有事儿?”
吏目张颂上前,“昨夜咸宜坊有文人集会,饮酒高歌,喧闹非常,席间提及武人,皆说要重现前宋……盛况。”
其它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什么小偷小摸,入室盗窃等等。
五城兵马司怕的不是这些,他们最怕火灾,一旦火起,五城兵马司的人就得马上赶到,组织灭火。
“昨夜火夫夜巡,发现有人想在武安侯家外围纵火。被发现后逃遁。”张颂退后,就站在唐青右侧,随时准备为这位新晋大佬提供服务。
当初唐青是副指挥时,张颂几乎看都不看他一眼,只专注服务李勇。
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唐青。
“纵火?”常彬倒吸口凉气,“若是武安侯府走水,咱们难逃罪责。”
“武安侯府外是围墙。”姜华摇头叹息,“就算浇上火油也点不燃。动动脑子好不好?”
常彬本想借此来套近乎,被姜华一顿输出,顿时面红耳赤。
陈章华在观察着唐青,心想这厮如何处置麾下矛盾?
钱敏和马聪只是小旗,不入流,对唐青这位上官压根没有反抗力。
副指挥不同,七品官,姜华背景神秘,唐青不可能还按照过去的手段来统御他们。
唐青面无表情。
当姜华走到常彬面前准备持续输出时,唐青道:“要不,你来说?”
姜华一怔,“我在帮你……”
“要不,你来做?”唐青说。
姜华:“……”
没有什么呵斥,但气势却令人不敢触犯。
这便是上官的威势。
陈章华低下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唐青这厮,竟然连姜华都能压制住。奈何?”
唐青看了他一眼,说:“昨夜的纵火未遂是威胁,武安侯定然会顺势反击。文武相争,咱们被夹在中间,不小心便会被夹死。钱敏。”
外面钱敏闻声进来。
唐青代理指挥之职,但上面却没有派人来补充空缺的副指挥,态度暧昧。
代理代理,终究是代理。事了后,上面派人来担任指挥之职,唐青就坐蜡了。
是回去继续自己的副指挥,还是……
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做过了老大,怎么可能回去做小弟?
“你带着人去武安侯府外巡查,记住,认真些。”
“领命。”
钱敏察言观色的能力强,见风使舵的能力也不错,让他去,而不是莽撞的马聪,便是知人善用。
陈章华低声道:“这厮竟然不慌不忙,井井有条。”
唐青这次没看他,继续吩咐:“文武之争,不会局限于咸宜坊,你等各自看好自己的辖区。”
姜华挑衅的问,“若是有武人或是文人闹事,我等当如何处置?”
那些文武地位都比西城兵马司高,打不得,骂不得,怎么办?
唯有甩锅锦衣卫……这是陈章华和常彬的想法。
唐青淡淡的道:“按律行事。”
姜华一怔,“你不怕……”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一刻,晨光散了进来,在众人眼中,坐在上首的唐青看着威严不凡。
换个人姜华能喷他个生活不能自理,骂他装模作样。
可唐青的人设早已立好了。
“是。”
三人告退出去,姜华挠挠头,“真是刚直不阿呢!”
陈章华说:“他是真的勇啊!”
要知道,如果西城兵马司的人根据这句话去处置武人和文人的纷争,但凡产生什么后果,唐青逃不脱责任。
而且是第一责任。
所以,这份担当让陈章华都难得的没有阴阳怪气。
在大明为官,什么第一?
后世人总结了一句话:名声第一。
钱谦益,名士,名人,高官,名声一臭,顿成笑谈。
张居正也是如此。
其实历朝历代的政治斗争都有个特点,大多数情况下不搞肉体毁灭,更喜欢攻击对手的名声。
张居正死后,万历帝要搞他,也得先把他的名声搞臭。
所以唐青刚出仕,就先立人设,当时在许多人眼中这是个愣头青的举动,此刻却大放光芒。
……
郑宏半夜被人叫醒后就再没睡过,此刻怒火中烧,“兵马司无能!”
智囊黄荣笑道:“侯爷何须动怒,昨夜的贼子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纵火纵火,烧围墙吗?”
“这是挑衅!”郑宏冷笑,“必然是那些穷酸所为。兵马司的人何在?”
黄荣打开折扇扇动着,吩咐人去查问,没多久回禀,说兵马司的人正在侯府外围巡查。
“姿态有了。”黄荣笑眯眯的道:“我本以为兵马司的人会惶然不安,大清早来请罪,没想到却镇定如此。谁在管事?”
来人说:“原先的指挥李勇告病,如今执掌西城兵马司的乃是副指挥唐青。”
“唐青?”郑宏问,“好似听到过。”
黄荣说:“江宁伯的嫡长孙。”
“唐继祖就是个破落户,他的嫡长孙……”郑宏突然一拍脑门,“本侯想起来了。石家那边曾提及此人,说是要整治这厮。”
黄荣笑道:“那简单,借着此事弄他就是了。”
郑宏点头,“半夜有贼人纵火,兵马司的人失职。失职之罪可大可小……罢了,此事本侯做了再说,免得被妹妹嘲笑我邀功。”
黄荣点头,“如此,当快一些。”
郑宏说:“把兵马司领头的叫来。”
钱敏来了,行礼后,低着头,猜测郑宏的用意。
“昨夜贼子肆虐,你等何在?”郑宏冷冷问道。
“昨夜兵马司的人顺着西城巡查,贼人是等咱们的人走了之后才动的手。”
——大佬,咱们兵马司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吧?
“狡辩!”郑宏喝道:“狗胆包天,来人!”
两个护卫进来,钱敏心中一颤,他想跪了,可随即唐青的吩咐回荡脑海。
——按律行事!
我不能给唐指挥丢脸!
赌一把!
钱敏知晓自己身上唐系人马的标签牢不可破,唯有荣辱与共。
他抬头,神色坚定,“昨夜贼人纵火,兵马司的火夫闻讯后,三十息便完成传讯,随后赶到侯府外,所作所为并无差池。侯爷所说的罪名,恕我兵马司不能领受!”
咦!
黄荣轻咦一声,心想一个小旗竟有这等胆色,这等从容应对的本事,不简单呐!
钱敏的胆色来自于唐青。
有一个愿意为下属担责的老大,下属的胆色自然不小。
“拿下!”郑宏喝道。
钱敏并未挣扎,而是笑道:“唐指挥自然会与侯府交涉。”
郑宏轻蔑的道:“唐氏吗?落水狗罢了。黄荣,准备弹章。”
“是。”
先拿人,再弹劾。
次序错不得。
消息随即传到了西城兵马司,坐镇总部的唐青闻讯后,默然片刻。
郑宏是石亨的舅子,武安侯府在军中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以往武安侯一系从未掺合过两家争斗,此次下场……郑宏图什么?
别说什么姻亲一体,没有好处谁特么和你是一体?
唐青捂额,想到了郑宏的目的。
通过打击西城兵马司来强化自己的受害者身份……本侯家中被人纵火了啊!
兵马司无能,越发彰显策划的人是如何的阴险毒辣。
至于姻亲石家,只是顺带示好罢了。
能一箭双雕,为何只射一雕呢?
“来人。”
唐青起身,马聪进来,“唐指挥。”
“集结在家的弓手,随我去会会那位武安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