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得了林四勇的计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虽然心中依旧忐忑,但总算有了主心骨。
他立刻让儿子周洪赶回县衙打探消息,自己则深吸几口气,努力挺直腰板,脸上挤出几分沉痛与威严,吩咐自家苍头:“快!去敲锣!召集三个村的村老、各户当家的,立刻到村口打谷场集合!有天大的事!”
“哐!哐!哐!” 急促的铜锣声骤然划破了箬溪村、以及邻近上箬村、下箬村三个村子的宁静。村民们听到这不同寻常的锣声,纷纷从田里、家里探出头,脸上带着惊疑。
“出啥事了?这时候敲锣?”
“怕是官府又来啥告示了吧?”
“快去看看!”
不多时,村口打谷场上便黑压压地聚满了人。男女老少,交头接耳,嗡嗡声一片,空气中弥漫着不安。里正在林四勇的陪同下,站到了一个石碾子上,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乡亲们!静一静!静一静!”他挥舞着手臂,努力让声音传得更远,“祸事了!天大的祸事临头了!”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刚接到县里严令!”里正肃着脸喊道,“北边打仗,朝廷要钱要粮要疯了!今年的夏税,加了又加!叫什么平虏捐、军械钱!数目吓死人啊!比往年翻了一番还不止!”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啥?翻一番?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俺家那点收成,交完税连粥都喝不上了!”
“天杀的!这是要逼我们上吊啊!”
里正看着下面激愤的人群,按照林四勇教的,继续加码,捶胸顿足:“还有更吓人的!连秀才功名今年都不顶用了!村里几个秀才包括林秀才也得交!限期一个月!一个月交不齐,县太爷就要派衙役下来锁人!第一个锁我这个里正!接着就是锁各村乡绅富户!咱们村,谁也跑不了!”
这话如同冷水滴进滚油锅,彻底点燃了恐慌和绝望。
“锁人?!”
“凭什么锁我们!我们哪来的钱!”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有妇人当场就哭嚎起来,男人则蹲在地上抱着头,唉声叹气,骂声不绝。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这时,林四勇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却清晰地压过了嘈杂:“乡亲们!静一静!听里正把话说完!” 他的威望此刻发挥了作用,人群稍稍安静了些,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里正趁机喊道:“哭!骂!有什么用?朝廷的刀把子顶在脖子上了!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各家立刻回去,砸锅卖铁,凑钱凑粮!凑不齐的,就去借!去求!到时候官差来了,我也没办法!只能看着你们被锁走!都赶紧回去想办法!散了吧!”
他这番看似绝望、实则刻意煽动恐慌的话说完,便像是耗尽了力气,被林四勇搀扶着走下石碾子,留下身后一片哭天抢地、惶惶不可终日的村民。
普通农户如丧考妣,大部分人家都是刚够温饱,哪里经得起这般盘剥?回到家里,翻箱倒柜,看着那点可怜的存粮和铜板,夫妻相对垂泪,一片愁云惨雾。有人开始商量着是不是要卖儿卖女,或者干脆连夜逃走。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乡绅富户同样心惊肉跳。里正的话说得很明白,交不齐,他们这些“首户”是要先倒楣的。王保长、李老太公、赵地主、李乡绅……等几人,立刻凑到了一起,个个面色凝重。
“里正这话不像假的,连秀才能都要交,这事大了!”
“咱们那点家底,填这窟窿也够呛啊!”
“不能坐以待毙!得去找里正,不,去找林四勇!他主意多,得让他想个办法!”他们比普通农户更有行动力,也更惜财,绝不会甘心被轻易刮走家产。
各村村老,这些老人经历得多,同样忧心忡忡。他们找到里正和林四勇,话语里带着哀求:“里正,秀才公,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村子散了啊!得想个法子周全周全啊!”
与此同时,林四勇安排的人手也开始悄悄活动。王五带着几个后生,挨家挨户低声叮嘱:“哭穷!藏粮!官差来了就哭!就跪!实在不行就躺地上打滚!千万别硬顶,但也别爽快拿出来!”另一方面,林四勇自己也开始接触那几位乡绅富户。
在一处僻静角落,林四勇对王保长、李老太公等人低声道:“诸位叔伯,情形诸位都看到了。硬抗是死路一条,但倾家荡产去填那无底洞,亦是死路。为今之计,唯有我等先齐心,凑一笔应急钱,并非用于缴税,而是用于打点下来催征的税吏衙役,乞求他们手下留情,能减则减,能拖则拖,为全村争取一线生机。否则,我等家财尽数充公,亦难填胃口。”
乡绅富户们面面相觑,让他们出钱打点,总比被全部抄走好。犹豫片刻后,王保长率先咬牙:“四勇,我们信你!你说,凑多少?”
“每家根据能力,五贯钱,或等值的粮食布匹。要快!此事需极度隐秘!”林四勇沉声道。
打谷场上散的不仅是人群,更是三村积累数年的微弱生机和对朝廷的信任。恐慌在蔓延,但暗流之下,一场由林四勇主导的、旨在“欺上瞒下”以求生存的暗中博弈,已经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