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督导组的临时驻地,祁同伟摒退了所有人。
整个楼层,寂静得能听到窗外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深夜的绿藤市沉浸在一片虚假的安宁之中,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微弱而遥远。
但他知道,在这片宁静之下,是无数暗流在汹涌,是无数利益的巨兽在蛰伏。
他需要一场彻底的清洗。
而清洗的檄文,必须由他亲手来写。
报告的标题,只有八个字——《关于成立临时专项领导小组的建议》。
每一个字,都锋芒毕露。
在报告中,他用最精炼、最严谨的语言,详细阐述了成立两个领导小组的必要性和紧迫性。
随后,他为其赋予了清晰得令人心惊的滔天权责。
“汉东省政法系统教育整顿领导小组,建议由汉东大学法学院高育良同志担任组长。”
“该小组拥有对全省处级以上政法系统干部进行‘廉政谈话’、‘工作督导’,乃至向省委直接提出‘记过、免职、双规’等处分建议的权力。”
这几行字,等于是给了高育良一把悬在整个汉东政法系统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京州市经济社会秩序重建工作组,建议由林城市委副书记李达康同志担任组长。”
“该小组拥有对京州市区县级及以下干部‘先免后奏’的临机处置权。”
“并赋予其对五千万人民币以下政府投资项目‘独立审批’的财权。”
这更是直接将李达康,塑造成了一尊手持生杀大权,即将空降京州的阎王。
写下这些文字时,祁同伟的内心平静如深渊之水。
高育良善谋,李达康善断。
一个务虚,一个务实。
他们就像车之两轮,鸟之双翼,彼此制衡,又彼此需要。
而我,就是要成为那个手握缰绳的驾车人,那个振翅高飞的驭鸟者。
爷爷,您看到了吗?
您用一生浴血奋战为我遮风挡雨,现在,轮到孙儿来为您,为祁家,开创一个前所未闻的盛世!
这份报告,与其说是人事建议,不如说是一份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权力重构蓝图。
它就像一把锋利至极的外科手术刀,巧妙地利用了“临时机构”这个官场体系中的BUG。
在不打破现有官僚体系这具“身体”的前提下,硬生生地从外部开辟了两个精准的切口,楔入了两个完全由自己人掌控的权力核心。
在报告的附件中,他还附上了滴水不漏、让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的配套人事安排。
建议任命高育良为“省委特别顾问,兼任整顿小组组长”。
建议任命李达康为“京州市委副书记,兼任重建工作组组长”。
每个人的正式职位,都只升了不起眼的半级,完全符合组织程序。
但那真正的滔天权力,全部隐藏在了后面那个轻描淡写,却重如泰山的“兼任”头衔之上!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李响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他本想提醒厅长注意休息,却被书桌上那份墨迹未干的报告吸引了全部心神。
他只是无意中瞥了一眼报告上的内容,瞬间便倒吸了一口凉气,手里的咖啡都差点洒了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局……局长……”
李响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他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授权条款。
“这……这是把尚方宝剑直接塞到他们手里啊!这权力也太大了!万一……万一他们失控了……”
祁同伟甚至没有抬头,笔走龙蛇,继续书写着报告的最后部分。
“剑柄,握在赵书记和我手里。”
他的声音平静,不起波澜,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掌控力。
“他们只是挥剑的人。”
“但剑锋向谁,剑刃朝哪儿砍,我们说了算。”
李响瞬间闭上了嘴,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敬畏与震撼。
“高育良在汉大坐了半辈子冷板凳,李达康在林城憋屈了这么久,这一下直接给他们松了绑,还递上了屠龙刀!汉东的天,真的要被捅破了!”
“局长这手腕,简直是把官场规则当成面团一样,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这才是真正的降维打击!用更高维度的权谋,碾压一切不服!”
祁同伟在报告的结尾,气定神闲地落下了整篇报告的神来之笔。
他加上了一段名为“风险评估”的补充文字:
“此二人性格皆是刚硬坚毅,若无强有力的上级核心进行统筹协调,极易在工作中产生新的派系斗争与权力内耗。”
“建议由省委主要领导亲自担任两小组总负责人,直接领导两小组工作,以确保政令畅通,令行禁止。”
这既是客观公允的提醒,更是无比巧妙地将省委书记赵华民的权威,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至高点。
等于是在告诉整个汉东官场,这两把即将大开杀戒的刀,都归赵书记一人统领。
任何对小组工作的质疑,就是对省委书记权威的挑战。
写完最后一个字,祁同伟缓缓收笔,将狼毫笔搁在笔架上。
整篇报告,一气呵成。
他将这份凝聚着无尽权谋与滔天野望的报告,小心翼翼地折好,每一个折角都对得整整齐齐。
他知道,这份报告一旦递上去,将在省委常委会上,掀起何等的滔天巨浪。
他将封好的报告递给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秘书。
“立刻,亲手送去给赵书记的秘书。”
秘书双手接过报告,只觉得这薄薄的纸袋,此刻却重如千钧。
他甚至不敢直视祁同伟的眼睛,只是低头应是,然后快步离去。
从这一刻起,暗处的刀光剑影已经结束。
明处的唇枪舌剑,即将开始。
战场,正式从绿藤市的街头巷尾,转移到了决定整个汉东未来权力格局的省委常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