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个月来的经历,像一场令人作呕的噩梦,交织着豪门的隐秘、地痞的欺辱和自身的无力,让王远的心头始终蒙着一层厚厚的阴霾。
他每日重复着污秽的工作,沉默地穿梭在李府与山村之间,将所有的秘密和愤懑死死压在心底。
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底层的小人物,没有任何话语权。
这一日,他照旧拉着粪车来到李府后院熟悉的位置,刚放下车辕,准备开始一天的活计。
突然,一只温软细腻、带着淡淡香气的玉手从旁边伸了过来。
在他还带着少年稚气、却已被生活刻上了些许风霜痕迹的脸颊上,轻轻摸了一把。
“谁?!”
王远吓了一跳,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扭过头,脸上瞬间涨红。
却见楚玉正笑吟吟地站在他身后。
她换上了一身质地明显更好的藕荷色衣裙,头发梳成了更显利落的发髻,插着一根简单的银簪。
其气色红润,眼神明亮,与半个月前柴房里那个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形象判若两人!
“玉……玉姐?”
王远彻底愣住了,眼睛瞪得老大,脑子里一片混乱。
“你……你不是……”
他下意识地看向后院柴房的方向,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你不是应该被关起来,甚至可能被卖掉了吗?
楚玉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是这副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容明媚,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轻松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得意?
她压低了些声音,却掩不住语气里的轻快:
“傻小子,看把你吓的,没事了,大小姐明察秋毫,已经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
王远还是一脸懵。
“对啊!”
楚玉点点头,语气流畅自然。
“是府中一个手脚不干净的老婆子,中饱私囊,偷了库房的东西,还想赖在我头上。”
“多亏大小姐亲自过问,查明了真相,还了我清白,管家还当着众人的面给我赔不是了呢!”
她说着,颇为自豪地拍了拍腰间悬挂的一块小巧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管”字:
“瞧,大小姐念我受了委屈,还提拔我做了府中的小管事呢!”
王远看着那腰牌,又看看楚玉全然不像受过酷刑的模样,心中的疑虑如同沸水里的气泡,翻滚不休。
那晚柴房里的血腥味和楚玉痛苦的**,难道都是假的?
大小姐查案的速度和结果未免也太“及时”太“完美”了?还有这升职……
但看着楚玉安然无恙,甚至比之前更好的样子,王远心底还是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毕竟,她曾因不切实际的罪名,受了那么大的罪。
“咦,对了,玉姐。”
他谨慎地四下张望,确认附近没有旁人,这才飞快地蹲下身。
从粪车底部那个隐秘的夹层里,掏出了那个他藏了半个月、感觉比石头还烫手的布袋。
他迅速塞回楚玉手里,低声道:
“玉姐,你的钱……还给你,现在你没事了,这个……物归原主。”
楚玉接过布袋,在手里掂了掂,并没有打开看。
而是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王远,眼神里带着一丝揶揄和不易察觉的锐利:
“所以……你觉得这钱,是我偷的,对吧?”
王远的脸瞬间臊得通红,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结结巴巴地解释:
“我……我那天听到他们说……所以我就……”
“算了算了。”
楚玉摆摆手,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模样。
“懒得跟你这小屁孩计较,实话告诉你吧,这里头有些是主子们赏赐的首饰我变卖的钱,有些是我这些年攒的体己,信不信随你。”
她将钱袋随意地硬塞回袖子里,仿佛那根本不是一笔巨款。
随即,她神色稍稍正经了些,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
“对了,我上次让你留意的事……”
王远立刻想起了,那天在假山后看到的龌龊事,他连忙一五一十地小声告诉了楚玉。
楚玉听完,眉头微蹙,眼神闪烁了几下,似乎并不特别意外,只是点了点头:
“嗯,你做得很好,这件事千万别再对任何人提起,就当从来没看见过,知道吗?”
“我知道轻重,玉姐。”
王远郑重地点头。
楚玉满意地笑了笑,再次将那个装着银币的布袋拿出来,不由分说地重新塞回王远手里:
“这钱,你收着,帮我做事,总不能让你白忙活。再说了,我现在是一个小管事了,也不差这点,你再推辞,我可就真生气了。”
王远握着那再次回到手中的沉甸甸的布袋,看着楚玉不容置疑的眼神,想到家中母亲的病和空空如也的钱罐。
最终,心中的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低低的:
“……谢谢玉姐。”
“好好干活吧。”
楚玉冲他嫣然一笑,转身步履轻快地离开了,衣裙摆动间,带起一阵淡淡的香风。
王远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花径尽头,又低头看看手里的钱袋,心情复杂难言。
楚玉的安然归来和升职,薛福兰的龌龊行径,这失而复得的银币……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但他一个掏粪少年,又如何能看得清这深宅大院里的云谲波诡?
他只能紧紧攥着钱袋,将这所有的疑惑和秘密,再次深深埋进心底。
怀揣着楚玉给的那袋“烫手”,却又实实在在解决了燃眉之急的银币,王远第一次感觉到胸膛里揣着的不是沉重的负担,而是希望和底气。
这段时间经历的种种憋屈、无力、目睹的龌龊,都让他无比渴望改变。而这笔钱,似乎就是一个开端。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去了城里最好的绸缎庄,给母亲扯了一块柔软暖和的棉布,量体定做了一身新衣。
又直奔医馆,不再纠结于价格,直接将老大夫之前提过、但对当时的他来说遥不可及的,那些效果好但价贵的药材抓足了分量。
最后,他还买了很多包包各式各样的精细糕点,想让母亲也甜甜嘴。
这一通花费下来,足足用去了十五枚银币,但他花得心甘情愿,甚至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感。
看着手里给母亲买的东西,他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有钱真好!
回去的路上,他心情格外轻快,脚步也轻盈了许多。
他本来没打算给自己买任何东西,所有的钱都要用在母亲身上和这个家。
然而,就在他路过一个偏僻巷口时,一个蜷缩在墙角、浑身邋遢不堪的老乞丐面前摆着几件“破烂”的摊位,却莫名地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摊位上大多是些锈蚀的铁器、破碎的瓦罐,但其中一本边缘破损、颜色发黄、用不知名材质缝订起来的旧书,却让王远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书的封面上,用某种黯淡的墨迹写着三个古朴的字——《凝气卷》!
“凝气?”
王远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立刻回忆起在李府时,偶尔听那些见识多些的下人带着敬畏议论过。
说那位薛姑爷薛福兰,是什么“凝气高阶”的修士,厉害得很!
这“凝气卷”……难道和修仙有关?和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有关?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他,让他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强压下激动,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指着那本书问老乞丐:
“老伯,这……这是什么书?”
那老乞丐抬起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道:
“谁知道呢……我字都不识一个,它是我从北边逃难过来时,路过一个死人堆,从一具穿着不错的尸首怀里摸出来的。”
“瞧着古旧,肯定是个好东西!小哥你要是识货,两枚银币,拿走!”
死人堆里掏出来的?
王远心里微微一凛,但“修仙”、“凝气”这几个字带来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书,入手是一种奇特的韧性,并不像普通纸张那么容易撕破。
书页泛黄,里面的字迹有些模糊,还配着一些看不懂的、仿佛人体经脉的图案。
他越看越觉得此书不凡!
虽然他不完全识字,但“凝气”二字他认得,那些图案也透着神秘。
两枚银币!
这对他来说依旧是一笔不小的钱,足以买很多粮食。
但他想到薛福兰那高高在上的样子,想到自己任人欺辱的无力感,想到那虚无缥缈却可能改变命运的仙缘……
他心动了!无比心动!
但他也留了个心眼,怕自己表现得过于急切,这老乞丐会坐地起价。
他故意皱起眉头,嫌弃似的翻看了几下,然后又指了指摊位上另一把,虽然沾满泥污、但看得出材质不错、刀身完整的匕首:
“这破书这么旧,谁知道是什么,这样吧,这书加上这把匕首,一共三枚银币,我就要了,不然我就走了。”
那老乞丐本来也就是胡乱要价,见王远还要搭上一把没人要的破匕首,故作犹豫了一下,便一副吃亏的模样嘟囔着:
“唉,算了算了,看你小子诚心,亏本卖给你了!三枚就三枚吧!”
王远心中狂喜,但脸上还是勉强忍住,迅速数出三枚银币递给老乞丐。
然后将那本凝气卷和匕首,飞快地揣进怀里,仿佛怕对方反悔一般,起身快步离开。
直到走出很远,拐进一条无人的小巷,他才忍不住掏出那本书,激动地摩挲着封面上的字迹。
凝气卷!
在他看来,但凡能和“修仙”沾上点边的东西,那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别说三枚银币,就是三十枚、三百枚,都值得!
万一……万一这真的是修仙的功法呢?那他岂不是也有机会像薛福兰那样?
哪怕只是最最低等的修士,也足以让他和母亲摆脱现在的困境,再也不用受任何人的欺辱!
回家的山路似乎不再漫长崎岖,他怀揣着希望,脚步轻快,仿佛已经看到了命运转折的曙光。
他甚至开始幻想自己修炼有成后的样子,越想越是激动难耐。
然而,他并不清楚,这本从死人堆里得来的凝气卷,会不会把他引向一条波澜诡谲、福祸难料的道路。
但这都不重要了,仙缘之下,往往伴随着难以预料的代价与风险。
貌似仙缘这种东西,不是任何人都能把握的住的。
王远怀揣着凝气卷和匕首,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脚步轻快地回到村口。
然而,他刚踏进村子没几步,几个身影便从旁边的土墙后闪了出来,为首的正是头上还留着淡淡疤痕的陈老狗!
他身后跟着的,还是上次那几个混混。
“哟,掏粪的小子回来了?”
陈老狗阴阳怪气地堵住去路,一双三角眼不怀好意地在王远身上打量。
“哥几个这几天手头紧,借点钱来花花?就当交保护费了!”
王远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护住放钱的胸口内袋,强作镇定道:
“我没钱!”
“没钱?”
陈老狗嗤笑一声,猛地一挥手。
“搜!这小子最近肯定藏了油水!”
他身后的两个混混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扭住王远的胳膊。
王远奋力挣扎,但他一个半大少年,哪里敌得过几个成年人的力气?
不出意外,他很快就被死死按住。
陈老狗亲自上手,粗鲁地在王远身上摸索,很快就摸到了他怀里那个用旧布紧紧包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哼,还说没钱?这是什么?”
陈老狗一把将布包扯了出来。
“还给我!那不是钱!”
王远急得眼睛都红了,拼命扭动,却被按得更紧。
陈老狗狐疑地解开布包,发现里面并不是他期待的银币,而是一本破破烂烂的旧书。
他随手翻了两下,看到里面那些鬼画符一样的字和图案,啐了一口:
“玛德,什么破玩意儿?老子又不识字!”
他嫌弃地抖着书页,看向激动异常、挣扎得越发厉害的王远,脸上露出一丝恶毒的戏谑。
“看你这么紧张这破书?是个宝贝?”
陈老狗邪魅一笑,故意将书举高。
“可惜啊,老子最讨厌你们这些装读书人的穷酸相!”
说着,他双手抓住书的两边,用力一撕!
“呲啦——!”
清脆的撕裂声。像一把刀捅进了王远的心脏!
“不!!!”
王远发出一声绝望的咆哮,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竟然猛地挣脱了钳制!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扑向陈老狗!
就在他扑过去的瞬间,袖子里那把刚买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在泥土中折射出冰冷的寒光。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了一下,目光都被那突然出现的凶器吸引了过去。
陈老狗和他那几个同伙都是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惧色。
他们欺负人惯了,靠的是人多和对方不敢反抗,真遇上敢动刀拼命的,心里立刻就怂了。
王远趁着他们愣神的刹那,一把捡起地上的匕首,猛地转过身,刀尖直指陈老狗。
他的眼睛血红,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颤抖,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狠厉:
“把书还给我!!!”
他握着匕首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但那决绝的姿态和眼中疯狂的杀意,彻底镇住了陈老狗几人。
他们欺软怕硬,哪里真敢跟一个拿着刀、眼看要拼命的小子硬碰硬?
陈老狗吓得后退一步,脸色发白,色厉内荏地叫道:
“王……王远!你……你想干什么?!为本破书你想杀人不成?!”
“还给我!”
王远又向前逼近一步,刀尖几乎要戳到陈老狗鼻子。
陈老狗吓得手一抖,慌忙将手里那本已经被撕成两半、甚至其中一半还被撕成了好几片的凝气卷胡乱扔在地上,结结巴巴地道:
“还……还你就还你!一……一本破书……谁稀罕!我们走!”
说完,他带着那几个同样吓破胆的混混,狼狈不堪地转身就跑,仿佛生怕王远真的追上来给他们一刀。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村路尽头,王远才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样,猛地跪倒在地。
他慌忙扑向那散落一地的纸张碎片,双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收集起来。
可是,陈老狗撕得太用力了。
很多页面被撕得粉碎,字迹和图案都断裂开来,根本难以拼凑还原。
王远徒劳地试图将那些碎片拼在一起,却发现只是徒增绝望。
最终,他只能无比珍重地、将那些相对完整的大片书页给收集起来,重新用布包好。
这本,本该承载着他巨大希望的凝气卷,后半部分已然变得支离破碎,难以辨认。
他握着那只剩下半本多、且残破不堪的书,和那把冰冷的匕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来时的好心情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愤怒、后怕和深不见底的失落。
希望刚刚燃起,就被现实如此粗暴地践踏、撕碎。
他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家的方向,背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悲凉与不甘。
还没开始就支离破碎的仙缘,似乎预示着他坎坷的前路。
在满心的挫败感下,王远回到家门口时,努力深吸了几口气,强行挤出一个笑容。
他不能把外面的委屈和沮丧带回家,不能让母亲担心。
在回家前,他先拿出特意留出的一份糕点,走向徐秀家。
“秀秀!”
他在院外喊了一声。
穿着粉色布衣的徐秀,像只小鹿般蹦跳出来,看到王远手里的油纸包,眼睛顿时亮晶晶的:
“远哥!这是什么呀?”
“给你带的糕点,城里买的,尝尝。”
王远递过去。
“谢谢远哥!远哥最好啦!”
徐秀欢呼一声,接过糕点,迫不及待地打开,拿起一块就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道谢,脸上洋溢着单纯满足的笑容。
看着她开心的样子,王远心中的阴霾似乎也被驱散了一丝。
离开徐秀家,他又走向张婶家。
院门虚掩着,他敲了敲,出来的却是柳月。
“远哥?”
柳月有些意外,轻声问道。
“张婶不在吗?我买了些点心,给你们尝尝。”
王远将另一份糕点递过去。
柳月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微微颔首:
“谢谢远哥,娘去邻村帮工了,要晚些才回来。”
她的目光落在王远脸上,似乎察觉到他情绪有些低落,但又不好多问。
王远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用旧布小心翼翼包着的、已然残破的凝气卷,脸上带着些窘迫和期盼:
“小月……还有个事想麻烦你,你……你认得字多,能帮我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柳月好奇地接过布包,打开一看,见到那本破损严重的古籍。
尤其是封面上的“凝气卷”三个字时,她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闪过一丝惊讶。
“凝气卷?”
她压低声音,抬头看向王远。
“远哥,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就……城里偶然买的。”
王远含糊道,不想多说被抢和撕碎的糟心事。
“可惜被弄坏了,很多地方看不清了……”
柳月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她看了看四周:
“院里说不方便,进屋里来吧。”
王远跟着柳月进了屋。
柳月点亮油灯,将糕点放在一边,然后小心地将那些残页在桌上铺开,就着灯光仔细辨认起来。
她一边看,一边轻声念给王远听,遇到王远不认识的字,便耐心地解释。
她的声音轻柔而清晰,那些原本如同天书般的文字和晦涩的语句,在她的讲解下,渐渐向王远揭开了神秘的一角。
王远听得极其专注,他本就有些偷学来的识字功底,此刻更是全身心投入。
几个时辰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桌上的糕点两人都没顾得上吃几块。
终于,柳月将还能辨认的残页内容大致讲解了一遍。她轻轻吐了口气,眼中带着惋惜,看向王远:
“远哥,这……这好像真的是一种修炼的功法口诀,讲的是如何感应天地灵气,引入体内化为己用,应该就是修仙者说的‘凝气’!只是……真的太可惜了。”
她指着那些撕裂破碎、无法连贯的地方,以及明显缺失的前半部分关键内容:
“最重要的引气入体的起始法门,和具体经脉运转路线都在,但后面一些关于凝气期修炼注意,以及如何凝聚更多灵气的片段……否则,这真的可能是一份不得了的修仙秘籍呢。”
听着柳月的话,王远的心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阵阵刺痛。
完整的希望彻底破灭,巨大的失落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勉强笑了笑,声音有些干涩:
“没关系……能认得这些字,已经很谢谢你了,小月,这些糕点你留着吃,我……我先回家了。”
他将剩下的糕点推给柳月,小心地收好那些残页,脚步有些踉跄地离开了张婶家。
回到家,王远深吸一口气,再次换上轻松的表情,将买来的新衣服和剩下的糕点全都拿到母亲李秀莲面前。
“娘,你看,我给你买了新衣服,还有好吃的糕点!”
然而,李秀莲看到这些一看就不便宜的东西,非但没有高兴,苍白的脸上反而涌起怒气。
她猛地咳嗽了几声,喘着气斥责道:
“小远!你……你哪来的钱买这些?!是不是又去拼命干活了?还是……还是做了什么傻事?娘这身子是累赘,但不能拖累你啊!你怎么能这么乱花钱!”
看着母亲又急又气、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王远心里一酸。
他早知道母亲会是这样反应。
他连忙坐到炕边,轻轻拍着母亲的背帮她顺气,脸上挤出轻松的笑容,用早就想好的说辞解释道:
“娘,您别急,听我说。这钱来得正当!是李家府上,那位新来的薛姑爷大喜,给所有下人都发了赏钱,连我这个掏粪的都有份!”
“足足赏了好些银钱呢!我就想着您病了这么久,也该穿件新衣,吃点好的,补补身子,这真是赏钱买的,不是我乱来的,您就放心吧!”
他故意说得大声而肯定,将楚玉给的银币和薛福兰的赏钱混为一谈,听起来合情合理。
李秀莲将信将疑地看着儿子,见他眼神虽然有些闪烁,但语气坚定,不像是做了坏事的样子,紧绷的情绪这才慢慢缓和下来。
她叹了口气,枯瘦的手轻轻抚摸那件柔软的新衣,眼圈泛红:
“唉……就算是赏钱,也该攒起来……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娘,钱挣来就是花的,您的身体最重要。”
王远笑着,拿起一块糕点喂到母亲嘴边。
“您尝尝,甜着呢。”
李秀莲看着儿子孝顺的模样,最终无奈地笑了笑,张嘴接过了糕点,细细咀嚼着。
那久违的甜味,似乎也稍稍冲淡了生活的苦涩。
王远看着母亲慢慢吃着糕点,心中稍安,但藏在怀里的那半本凝气卷碎片,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时刻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和希望的渺茫。
他只能将这份失落深深埋藏,继续用稚嫩的肩膀,扛起生活的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