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飞碟文学 > 孤锋莫宁 > 第二十五章 宴藏杀机剑如林

第二十五章 宴藏杀机剑如林

    其名不虚。踏入此间的瞬间,便仿佛一步从凡尘跨入了由万载玄冰雕琢而成的神祇殿堂,又或是……一座规模空前、埋葬了无数剑器与剑者意志的宏伟墓穴。

    穹顶高远得令人目眩,仿佛直接与外界铅灰色的天穹相接,却又被一整块巨大无比、浑然天成的深蓝色玄冰所覆盖。

    那玄冰并非透明,而是一种内蕴幽光的深沉色泽,仿佛凝固了北域最深邃的夜空。

    冰层之中,镶嵌着无数颗大小不一、如同星辰般自发闪烁着幽蓝色寒光的“冰髓”。

    这些冰髓并非静止,其内部的光晕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明灭不定,共同投下清冷、透亮、却毫无温度可言的辉光,将下方无比广阔的空间映照得纤毫毕现,却也使得每一寸空气都浸透了彻骨的寒意,呼吸间肺腑都似要冻结。

    四壁并非平整,而是雕刻着无数柄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剑形图腾。

    从古朴厚重、仿佛能开山裂石的巨阙,到纤巧灵动、如同新月流光的软剑;从锋芒毕露、杀气腾腾的战剑,到纹路繁复、蕴含祭祀意味的古剑……林林总总,森然罗列,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每一寸墙面。

    这些剑图腾并非死物,其线条之中隐隐有极淡的寒气流转,仿佛无数被冰封于此的剑魂正在无声地咆哮,共同构筑成一座沉默而庄严的“剑之墓场”。无需言语,这冰冷的景象本身,就在无声而强势地宣扬着暮家这个北域巨擘,以剑为骨、以剑为魂、唯剑独尊的绝对信念与深入骨髓的骄傲。

    莫宁一行在暮云卓的引导下步入大厅时,原本略显嘈杂的厅堂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好奇、审视、忌惮、厌恶、算计……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扑面而来。

    暮家的重要人物,几乎齐聚于此。分坐于大厅两侧的长案之后,泾渭分明。

    暮云卓笑着将莫宁引至左侧上首的贵宾席位,碧蘅与夕青坐在其侧后方。暮成雪则被安排在了右侧靠末的一个位置,孤零零的,与主位隔着遥远的距离,仿佛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她低着头,不敢看那些投来的目光,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片刻沉寂后,主位后方的一道侧门开启,一名老者缓步走出。

    他身着深蓝色绣有冰莲剑纹的家主袍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步伐沉稳,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一种深不可测的剑意波动。他并未刻意释放压力,但整个大厅的空气都因他的出现而变得更加凝滞沉重。

    此人,正是暮家当代家主,暮玄铮。

    暮玄铮在主位落座,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莫宁身上,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阴诏司魂印归冥使莫宁大人,驾临北域,光临暮家,老夫有失远迎,恕罪。”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开场。

    莫宁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并未多言。阴诏司五印与北域大族,并无统属,地位上更近乎平等,他无需卑躬。

    暮玄铮继续道:“日前,族中小辈不懂事,对莫大人与四丫头多有冒犯,沿途设阻,甚至惊动了冰棺古祖,险些酿成大祸。”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沉,“此事,老夫已严加惩处。在此,向莫大人致歉。”

    他抬手微微一举酒杯,随即放下,歉意显得毫无分量。

    “然,有一事,须向莫大人言明。”暮玄铮语气加重,“冰棺古祖苏醒,绝非我暮家本意。古祖乃我暮家守护之灵,然其性无常,沉睡于冰棺深处,其意非我等凡俗子弟所能揣度甚至驱使。当日异动,实乃意外,绝非暮家指使,还请莫大人明鉴。”

    他将追杀轻描淡写地推给“小辈不懂事”,又将最危险的古祖苏醒直接撇清关系,话语老练,滴水不漏。

    莫宁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声音冰冷:“是否是意外,贵家族心中自有杆秤。我只知,若我阴诏司之人因此殒命,今日坐在这里的,就不会是来做客的人了。”

    话语中的威胁毫不掩饰,让在场不少暮家人脸色微变,气氛瞬间紧绷。

    暮玄铮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面上依旧平静:“莫大人快人快语。此事确是暮家疏忽。今日设宴,一为赔罪,二也是为四丫头接风。她流落在外多年,能安然归来,实属不易。”他目光转向末座的暮成雪,那目光深沉,看不出丝毫温情,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却已产生裂纹的工具。

    这时,坐在右侧首位的一名女子忽然轻笑一声。

    那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年纪,穿着一身利落的银白色劲装,外罩一件轻纱,长发高束,面容姣好却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冷硬。她的一双手,指节分明,白皙修长,此刻正无意识地用指尖反复摩挲着横放在膝上的一柄连鞘长剑的剑格,眼神锐利如剑,直刺莫宁。

    “父亲,赔罪归赔罪,接风归接风。”她开口,声音如同剑锋摩擦,“只是女儿好奇,阴诏司魂印使,职责乃是引渡亡魂、掌管契约,不知为何会如此‘巧合’,救下我这位……离家多年的四妹?又为何,‘恰好’知晓通往我暮家禁地冰棺古道的捷径?”

    她的话语,字字如剑,直指核心,毫不客气。此女便是暮家二小姐,暮剑心。人如其名,她的一生仿佛只为剑而生,对剑之外的任何事情都显得兴趣缺缺,甚至有些不通人情世故,但唯独对与剑相关的一切,有着超乎常人的偏执和敏锐。

    莫宁迎上她的目光,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锋,几乎碰撞出无形的火花。

    “阴诏司行事,何时需要向暮家汇报行程?”莫宁语气淡漠,“至于如何知晓路径,你或许该问问,为何你们暮家严防死守的禁地通道,会被人从外部轻易打开,甚至直通后街?”

    暮剑心眼神一厉,膝上长剑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牙尖嘴利。我不同你逞口舌之快。”她目光转向暮成雪,带着一种审视器物的冰冷,“四妹,你既归来,可还记得我暮家立足之本为何?”

    暮成雪被她看得浑身一颤,怯生生地摇头。

    “是剑!”暮剑心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狂热的虔诚,“唯剑唯诚,心剑合一!乃是我暮家子弟刻入骨髓的信条!你身负暮家之血,却连剑都握不稳,魂息散乱,与那些旁门左道的幽冥死气纠缠不清,简直是我暮家之耻!”

    她丝毫不顾及场合,话语刻薄至极,仿佛暮成雪的存在本身,就玷污了她心中神圣的“剑”。

    暮成雪脸色惨白,头垂得更低。

    “二姐!”暮云卓连忙打圆场,笑容有些勉强,“四妹妹刚回来,受了惊吓,往事尽忘,这些可以慢慢教……”

    “教?”暮剑心冷笑,“有些东西是刻在血脉里的,丢了,就是废了。与其让她顶着暮家之名出去丢人现眼,不如……”她后面的话没说完,但那股冰冷的杀意却毫不掩饰。

    暮华菁闻言,立刻尖声道:“老二说得对!这种废物留着就是浪费粮食!早就该……”

    “够了!”暮玄铮沉声打断,威严的目光扫过两个女儿,“成雪既然回来,自有家族的安排。剑心,你的心思,当专注于剑,而非这些琐事。”

    暮剑心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又低头专注于膝上的长剑,仿佛刚才那充满戾气的话语不是出自她口。

    宴会继续,侍者鱼贯而入,奉上珍馐美酒。然而席间的气氛却诡异莫名。

    暮玄铮看似主持大局,实则深不可测;暮剑心痴于剑而冷漠无情;暮华菁毫不掩饰她的厌恶与恶意;暮云卓笑容满面,周旋各方,眼神却闪烁不定;其他暮家长老或子弟,有的冷眼旁观,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则对莫宁等人投来隐晦的忌惮与探究目光。

    无人再主动与莫宁搭话,但无形的压力却从四面八方涌来。这是一个完全由剑与冰构筑的家族,冷酷、森严、等级分明,每个人似乎都戴着一副面具,心怀鬼胎。

    碧蘅微笑着品尝菜肴,暗中已用各种手段试过毒,对莫宁微微点头示意无毒。夕青则几乎没动筷子,她的注意力更多放在感知周遭那些隐晦的、交织的恶意与算计上,脸色越发苍白。

    暮成雪更是食不知味,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酒过三巡,暮玄铮忽然放下酒杯,看向莫宁,仿佛随口问道:“听闻莫大人出身旌剑门?那可是以正道剑法闻名的大门派,不知莫大人如今在阴诏司高就,可还习剑?”

    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莫宁身上。

    暮剑心摩挲剑格的手指,骤然停下。

    莫宁抬起眼,对上暮玄铮深邃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剑,自然还习。”

    他缓缓道。

    “只是不知,暮家主的剑,是用来守护,还是用来……囚禁?”

    话音落下,满堂皆静。

    唯有暮剑心的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战意,死死盯住了莫宁。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