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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贾岛把每字嚼出滋味的“诗疯子”

    在唐朝长安的街上会看见一个骑驴的书生,驴走得慢悠悠,他比驴还慢,手里攥着支笔,嘴里念念有词,一会儿皱眉摇头,一会儿拍大腿,别怀疑,这八成就是贾岛。

    这人一辈子就干两件事:要么在考科举的路上,要么在抠诗句的坑里。别人写诗是“灵感来了就动笔”,他写诗是“一个字能熬三天夜”;别人写风景是“花开得好看”,他写风景是“草径荒园里藏着静”;别人写感情是“我想你了”,他写感情是“木兰舟飘到潮水头”。他这“清奇僻苦”的诗风,到底是怎么炼出来的——不是天赋,是熬出来的;不是技巧,是较真出来的。

    “推敲”的背后:不是选字,是跟自己死磕

    提到贾岛,没人绕得过“推敲”的故事。这事儿不是编的,是真真切切发生在长安街头的“社死现场”,还差点让他吃了官司。

    那是元和年间,贾岛刚还俗没几年,天天骑着一头瘦驴在长安晃悠,不是为了逛风景,是为了找写诗的灵感。有天他去拜访一个叫李凝的朋友,朋友没在家,他站在人家门口,看着黄昏的月亮挂在树上,鸟窝安安静静的,突然来了灵感,提笔就写了两句:

    “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

    写完他就骑驴往回走,走了没两步,又觉得不对——“推”门?还是“敲”门?

    他坐在驴背上,手比划着“推”的动作:僧人半夜回来,轻轻推开门,怕吵醒主人,挺安静的,符合这夜里的氛围。

    可再一想“敲”:手里拿着门环,“咚、咚”敲两下,声音在夜里传得远,反而更显得周围静,这不更有味道吗?

    就这么着,他在驴背上跟自己较上劲了。一会儿嘟囔“僧推月下门”,一会儿念叨“僧敲月下门”,手一会儿往前推,一会儿往门上敲,连驴走到哪儿了都没注意。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驴闯进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里——那是韩愈的仪仗队,韩愈当时是吏部侍郎,相当于现在的组织部副部长,出门的排场大得很。

    衙役一看有人闯仪仗,立马就把贾岛揪下来了,按在地上要打。贾岛这才回过神,赶紧喊“别打!我在琢磨诗句呢!”

    韩愈听见动静,掀开车帘一看,是个穿得寒酸却眼神发亮的书生,挺好奇,就问他:“你琢磨什么诗句,这么入迷?”

    贾岛赶紧把“推”和“敲”的纠结说了一遍。韩愈一听,也来了兴致,没怪他闯仪仗,反而跟他一起琢磨:“你想啊,夜里多静啊,‘敲’有声音,一有声,反而显得更静,这叫‘以动衬静’,比‘推’好!而且僧人拜访朋友,敲门是礼貌,总不能直接推门进去吧?”

    贾岛一拍大腿:“对!就是‘敲’!”

    就这么着,“僧敲月下门”定了,“推敲”这个词也流传下来了。但别以为这是个巧合——贾岛对字的较真,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他写过“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说的就是他写《送无可上人》里“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这两句,琢磨了三年,一读到就忍不住哭。

    还有一次,他写“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吹”和“满”这两个字,他在屋里踱了三天步。第一天想“秋风刮渭水”,觉得“刮”太硬,不像秋风;第二天想“秋风吹渭水,落叶盖长安”,觉得“盖”太满,少了点飘洒的劲儿;直到第三天早上,他看见院里的落叶铺了一地,想起“满”字——“落叶满长安”,不是一下子盖满,是慢慢飘,慢慢积,最后整个长安都被落叶裹着,多有画面感!

    为了这两个字,他三天没好好吃饭,邻居喊他吃饺子,他都摇头说“等我把字想明白再说”。你看,他哪是在写诗?是在跟每个字死磕,非得把字嚼出滋味来才肯罢休。

    “清奇僻苦”:不是故意装深沉,是他眼里的世界就是这样

    后人说贾岛的诗风是“清奇僻苦”,还把他和孟郊并称“郊寒岛瘦”——孟郊的诗像冬天喝凉水,苦得直皱眉;贾岛的诗像秋天的枯树,枝桠疏疏的,看着瘦,但有劲儿。可你知道吗?他不是故意写得这么“冷”,是他这一辈子,就没怎么见过热闹的风景。

    他早年当和尚,住的是恒山的小禅房,每天见的不是佛像就是枯树,听的不是念经就是风声;后来还俗考科举,住的是长安的破屋,每天见的不是考卷就是冷饼子;再后来被贬到四川,住的是江边的小官舍,见的不是河水就是荒草。他眼里的世界,本来就是这样清清淡淡、安安静静的,写出来自然就带了“僻苦”的味儿。

    就说他最有名的《寻隐者不遇》: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你读着是不是觉得特别静?松下问童子,童子说师父采药去了,就在这山里,可云太深,找不到。没有华丽的词,没有激烈的情绪,就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松树、童子、山、云,简单几笔,却让人心里空落落的,又有点向往。

    这就是他的“清奇”——不写大风景,专写小角落;不写热闹,专写安静。再比如他的《题李凝幽居》:

    “闲居少邻并,草径入荒园。

    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开头第一句就定了调:“少邻并”,没什么邻居,多清净;“草径入荒园”,小路长满草,园子有点荒,多安静。你想想,要是换成“热闹大街旁,朱门映花园”,那就不是贾岛了。

    他的“苦”也不是装的,是真的苦。比如他写《病蝉》:

    “病蝉飞不得,向我掌中行。

    拆翼犹能薄,酸吟尚极清。”

    一只生病的蝉,飞不动了,落在手里,翅膀断了还想飞,叫得又酸又清。这哪是写蝉?是写他自己啊——科举考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中了进士,又被贬到四川,像不像一只断了翅膀的蝉?想飞却飞不高,只能小声“酸吟”。

    还有他被贬到四川后写的《夏夜登南楼》:

    “水岸寒楼带月跻,夏林初见岳阳溪。

    一点新萤报秋信,不知何处是菩提。”

    夏天的夜里登南楼,月亮照在水上,有点冷;看见一只萤火虫,知道秋天要来了;想起当和尚的时候,却不知道“菩提”在哪——菩提是“顿悟”,可他顿悟了吗?没顿悟,还是在纠结自己的命,还是在想长安的日子。这种“苦”,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不是写出来的。

    苏轼说“郊寒岛瘦”,其实是说他们的诗“不装”。别人写诗要写得“大气”“华丽”,他们不,就写自己的苦、自己的静、自己的小日子。

    就像现在有人写朋友圈,别人都发美食美景,有人却发“夜里的路灯下,只有我一个人走”,看着冷清,却特别真实——贾岛的诗,就是唐朝的“真实朋友圈”。

    隐逸与禅意:不是想当隐士,是仕途太堵,只能往诗里躲

    贾岛的诗里,十首有八首写“隐逸”——要么找隐者,要么想隐居;还有一半带“禅意”——不是说“佛”,是那种“不争不抢、安安静静”的劲儿。你别以为他天生就想当隐士,其实是他的仕途太堵了,堵得他只能往诗里躲。

    他早年当和尚,是因为活不下去,不是真的想“四大皆空”;后来还俗考科举,是想当官能办事,不是想当诗人;可科举考了二十多年,中了进士又被贬,官当得比芝麻还小,他才明白:仕途走不通,那就往诗里走;人间太吵,那就往“隐逸”里躲。

    他写《寻隐者不遇》,找的不是真的隐者,是他心里的“理想生活”。隐者在山里采药,不用考科举,不用怕被贬,不用看权贵的脸色,多好啊!他写“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其实是说“我也想在这样的山里,不用管人间的破事”。

    还有他的《题李凝幽居》,写李凝的“幽居”,其实是写他自己想要的房子——“少邻并”,没人打扰;“草径入荒园”,安安静静;“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出门就是风景,不用看长安的热闹,不用想科举的烦心事。这种向往,不是天生的,是被现实逼出来的。

    而他诗里的“禅意”,是当和尚留下的“后遗症”。不是说他还想当和尚,是那种“静下来”的本事,早就刻在骨子里了。比如他写《寄韩潮州愈》:

    “此心曾与木兰舟,直至天南潮水头。

    隔岭篇章来华岳,出关书信过泷流。”

    韩愈被贬到潮州,他写信安慰,说“我的心跟着木兰舟,一直飘到你那里”。木兰舟是和尚常用的船,潮水是“随波逐流”,既有对朋友的思念,又有“不管贬到哪,都能安下心”的禅意——不是放弃,是接受。

    还有他写《忆江上吴处士》:

    “闽国扬帆去,蟾蜍亏复圆。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此地聚会夕,当时雷雨寒。

    兰桡殊未返,消息海云端。”

    朋友去了福建,他在长安等,从月亮亏到月亮圆,秋风来了,落叶满了长安,还是没等到消息。没有抱怨,没有着急,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像和尚打坐一样,接受“等不到”的事实。这种“禅意”,不是装出来的,是他经历了太多失望,慢慢练出来的“平常心”。

    他的隐逸不是“潇洒”,是“无奈”;他的禅意不是“顿悟”,是“妥协”。可就是这种“无奈的隐逸”和“妥协的禅意”,让他的诗特别接地气——谁没经历过“走不通的路”?谁没试过“躲进自己的小世界”?他的诗,就像在跟你说“没事,我也这样,慢慢来”。

    为什么我们现在还记着他?不是因为诗多好,是因为他“较真”

    贾岛一辈子就留下四百多首诗,比李白、杜甫少多了;他的诗也不“大气”,不写国家大事,不写英雄好汉,就写些小风景、小情绪。可为什么一千多年了,我们还记着他?还在学他的“推敲”?

    因为他的“较真”。在这个“差不多就行”的世界里,他那种“一个字熬三天”的较真,太难得的。

    现在的人写东西,错个字、通不通顺都无所谓;发朋友圈,凑够字数就行;做工作,差不多就行。可贾岛不,他对每个字都较真,对每句诗都较真,对自己的人生都较真——考科举考到44岁,别人都放弃了,他不放弃;被贬到四川,别人都抱怨,他不抱怨,还在抠诗句;一辈子没当过大官,别人都觉得他“没出息”,他不管,还在写自己的诗。

    他的“苦吟”不是“死心眼”,是对“喜欢的事”的执着。就像有人喜欢做饭,一道菜能试十次;有人喜欢画画,一幅画能改二十遍;贾岛喜欢写诗,一首诗能抠一百遍。这种执着,不管在哪个时代,都让人佩服。

    而且他的诗,不管过多少年,都能戳中人心。你有没有过“找一个人,却找不到”的感觉?那就是《寻隐者不遇》;你有没有过“看着风景,想起以前的事”的感觉?那就是《秋风吹渭水》;你有没有过“想躲起来,不用管烦心事”的感觉?那就是《题李凝幽居》。他写的不是唐朝的事,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情绪——遗憾、怀念、向往、无奈。

    所以,不是贾岛的诗有多好,是他的诗里有“我们自己”;不是“推敲”的故事有多精彩,是这个故事里有“我们都需要的较真”。

    现在再读“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就不会只觉得是一句诗了——你会想起那个骑驴的书生,想起他跟自己死磕的样子,想起为了一件喜欢的事,也曾这样较真过。这就是贾岛留给我们的最好的东西——不是诗,是“把喜欢的事做到底”的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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