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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韦庄 藏在词里的江南旧梦

    公元907年的春日,成都相府的后花园里,72岁的韦庄正坐在竹椅上晒太阳。蜀地的桃花开得艳,他看着总觉得差了点意思——没有江南的柔,没有江南的润,更没有江南的……那些藏在春风里的少年记忆。

    旁边的小吏递来一叠刚抄好的词稿,最上面写着“菩萨蛮”三个字。韦庄拿起老花镜戴上,指尖划过“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忽然就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江南河边的水波。

    这《菩萨蛮》五首,哪里是词?是他埋在心底几十年的江南旧梦——梦里有穿春衫的少年,有倚斜桥的骏马,有挥红袖的姑娘,有似月的垆边人,还有那些甜得发腻、又带着点酸的风流时光。

    “当时年少春衫薄”:一件春衫,藏着江南最野的少年气

    要说韦庄最得意的江南记忆,一定是“当时年少春衫薄”——不是衣服有多好看,是穿衣服的人,有那股“天老大我老二”的少年气。

    那时候韦庄才二十出头,刚从长安跑到江南避乱,兜里揣着点碎银子,心里揣着满当当的傲气。他不像别的书生,走哪儿都端着“之乎者也”的架子,他爱穿浅青色的春衫,料子是最轻的绫罗,风一吹就飘起来,露出里面的白衬子,活像只刚出窝的小鸟,自在得很。

    “春衫薄”可不是随便穿的。江南的春天暖,穿厚了捂得慌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少年人嘛,就得穿得轻便,骑马、跑跳、追姑娘,都方便!

    有回他在苏州街上,看见个卖花的姑娘,手里举着一束桃花,粉嘟嘟的,比姑娘的脸还嫩。韦庄眼睛一亮,骑着马就追上去,春衫的下摆扫过路边的青草,带起一串露水,吓得姑娘扭头就跑,他却在后面笑:“姑娘,桃花卖我一枝啊!”

    姑娘被他追得没办法,扔了一枝桃花过来,正好落在他的春衫口袋里。韦庄捡起来闻了闻,香得他直咧嘴,骑着马慢悠悠走了,春衫上沾着桃花瓣,一路招摇过市,引得路边的大妈都笑:“这少年郎,真野!”

    最野的还是“骑马倚斜桥”那回。秦淮河上的斜桥,是江南姑娘最爱凑堆看风景的地方,韦庄偏就爱往那儿去。他骑的是匹枣红马,鬃毛梳得溜光,他不催马,就让马慢慢走,走到桥中间,干脆勒住缰绳,一只脚踩在马镫上,另一只脚垂着,身子斜斜地靠在桥栏杆上,活像幅画。

    你猜他在看啥?不是看水,不是看船,是看桥上的姑娘!有穿红的,有穿绿的,有的偷偷瞅他,有的赶紧低下头,还有大胆的,从袖管里抽出红绸子,朝着他挥了挥——这就是“满楼红袖招”。

    韦庄也不害羞,对着姑娘们咧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还从怀里掏出个糖人,咬了一口,糖渣子掉在春衫上,他也不管。有姑娘喊:“少年郎,你从哪儿来啊?”他就扯着嗓子回:“从长安来!会写诗!要不要听?”

    姑娘们笑得更欢了,红袖挥得更勤,秦淮河的水都跟着晃悠。那时候的韦庄,哪懂什么叫“愁”?觉得江南的春天永远不会过,自己永远是穿春衫的少年,满楼的红袖永远会为他招。

    后来他老了,在蜀地翻出一件压箱底的旧春衫,料子早就发黄了,薄得一扯就破。他拿着春衫,半天没说话——当年穿这件衣服的少年,以为能在江南浪一辈子,可谁能想到,后来会经历战火,会颠沛流离,会把春衫换成官服,把少年气换成老谋深算?

    “当时年少春衫薄”,七个字,写的是衣服,藏的是再也回不去的少年时光。

    “骑马倚斜桥”:一座斜桥,装下江南最浪的风流事

    江南的桥多,直桥、石桥、木桥,韦庄偏爱“斜桥”——不是因为桥好看,是因为斜桥“不规矩”,能装下他那点浪荡的小心思。

    秦淮河上的那座斜桥,是木头做的,有点歪歪扭扭,走上去还会“吱呀”响,可韦庄就爱往这儿凑。他说:“直桥太愣,像长安的官老爷,没劲儿;斜桥软,像江南的姑娘,贴心。”

    他在斜桥上做过的“风流事”,能编一本小册子。

    有一回,他在桥上倚着马,看见一艘画船从桥下过,船上有个姑娘在弹琵琶,琴声软得像棉花。韦庄听着听着,忍不住跟着哼起来,姑娘听见了,掀开窗帘往外看,正好对上他的眼睛。姑娘脸一红,赶紧把帘子放下,可琵琶声却变甜了,韦庄听得心都化了,从怀里掏出笔,在桥栏杆上写了句“画船听雨眠”,写完还对着画船喊:“姑娘,写得好不好?”

    船里传来姑娘的笑声,却没回话,画船慢慢飘远了,韦庄还站在桥上望,直到看不见船影,才拍拍马脖子:“走,喝酒去!”

    还有一回,他在桥上遇见个老秀才,老秀才看他穿着春衫,倚着马,一脸浪荡样,就教训他:“少年人,要好好读书,别整天游手好闲!”韦庄不恼,反而递过去一壶酒:“老丈,你看这江南的春,这斜桥的风,这满楼的红袖,不及时行乐,等老了,可就没机会了!”

    老秀才被他说得一愣,接过酒喝了一口,叹了口气:“你这小子,倒活得明白。”

    韦庄在斜桥上,还遇见过“对手”——有个穿白衫的少年,也骑着马,倚在桥另一边,对着满楼的红袖吹口哨,比他还张扬。

    韦庄不服气,就跟他比写诗,你一句“春风得意马蹄疾”,我一句“骑马倚斜桥”;你一句“长安一片月”,我一句“垆边人似月”,最后姑娘们的红袖,都朝着韦庄挥,白衫少年气得骑马就走,韦庄笑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那时候的斜桥,是他的“舞台”,马是他的“道具”,春衫是他的“行头”,满楼的红袖是他的“观众”。他在桥上笑,在桥上闹,在桥上写词,在桥上遇见一个又一个江南的姑娘,把少年的风流,都撒在了秦淮河的风里。

    后来他去了蜀地,再也没见过那样的斜桥。成都的桥都是直的,宽宽大大,走上去稳稳当当,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吱呀”的响声,少了吹过春衫的风,少了满楼挥着的红袖,少了少年时的那份浪荡。

    有一回,他在成都的桥上走,看见个穿春衫的少年,也骑着马,倚在桥边,可少年的眼神里,没有他当年的野,只有规矩。韦庄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在江南斜桥上的日子,忍不住念了句“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念完,眼泪差点掉下来。

    “垆边人似月”:一个酒垆,酿出江南最甜的女儿香

    韦庄的江南记忆里,不光有穿春衫的自己,还有个“似月”的垆边人——就是秦淮河畔卖酒的姑娘,姓柳,大家都叫她“柳姑娘”。

    柳姑娘的酒垆,在秦淮河最热闹的巷口,搭着个凉棚,棚下摆着几张桌子,柳姑娘就站在垆边,穿着月白色的衫子,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雪白的手腕,就像韦庄词里写的“皓腕凝霜雪”。

    她不光人长得美,打酒的手艺也巧——酒壶一倾,酒线又细又长,刚好装满杯子,一滴都不洒;她还会在酒里加两片桃花瓣,喝起来又香又甜,客人们都爱来她这儿喝酒,一半是为了酒,一半是为了人。

    韦庄也是常客。他第一次来,是被酒香吸引的,刚走到巷口,就闻见一股清冽的酒香,混着桃花的香,他顺着香味走过去,就看见柳姑娘站在垆边,月光洒在她身上,真跟“月里嫦娥”似的。

    “来一壶酒。”韦庄走过去,把马拴在旁边的柳树上。

    柳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公子是外地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韦庄愣了。

    “看你穿的春衫,是长安的料子,还有你说话的口音,不是江南的。”柳姑娘一边打酒,一边说,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

    韦庄接过酒,喝了一口,甜得他眯起眼:“好酒!比长安的酒甜多了。”

    从那以后,韦庄就成了酒垆的常客。每天下午,他都会骑着马过来,点一壶酒,一碟茴香豆,坐在凉棚下,看着柳姑娘打酒、招呼客人,偶尔跟她聊几句。

    柳姑娘知道他会写诗,就问:“公子,你能为我写首诗吗?”

    韦庄一听,来了精神,掏出笔,在纸上写了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递给柳姑娘:“你看,像不像你?”

    柳姑娘接过纸,脸一红,小声说:“公子夸得太狠了。”可她还是把纸小心地折起来,藏在垆边的抽屉里。

    有一回,江南下大雨,韦庄还是来了,春衫被雨打湿,贴在身上,活像只落汤鸡。柳姑娘赶紧给他找了件干衣服,还煮了碗姜汤,说:“这么大的雨,怎么还来?”

    韦庄喝着姜汤,暖得心里发颤:“不来,我怕你想我。”

    柳姑娘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贫嘴。”

    那时候的酒垆,是韦庄的“避风港”——外面有战乱,有科举的烦恼,有漂泊的苦,一到酒垆,喝着甜酒,看着似月的柳姑娘,所有的苦都没了。江南的好,一半在斜桥的风里,一半在酒垆的甜酒里,还有一半,在柳姑娘的笑里。

    后来韦庄要离开江南去长安考科举,临走前,他又去了酒垆,柳姑娘给他装了一壶酒,说:“公子,祝你金榜题名。”

    韦庄接过酒,心里酸酸的:“等我考上了,就回来找你喝酒。”

    可他没想到,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长安的科举考了一次又一次,战乱一次又一次,他再也没机会回到江南的酒垆,再也没机会喝到柳姑娘酿的甜酒,再也没机会看见那个“似月”的姑娘。

    多年后,他在蜀地也喝过不少酒,可都没有江南的甜;他也见过不少美人,可都没有柳姑娘的温柔。他在《菩萨蛮》里写“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其实心里想的是:江南好,是因为有酒垆,有柳姑娘,有那些甜得发腻的日子。

    《菩萨蛮》五首:五段回忆,凑成韦庄的“江南自传”

    韦庄的《菩萨蛮》五首,不是一次性写的,是他在蜀地当官时,一点点回忆,一点点写出来的,每一首都是一段江南往事,凑在一起,就是他的“江南自传”。

    第一首“人人尽说江南好”,是他刚到蜀地时写的。那时候他还没当宰相,只是个小官,每天处理完政务,就会想起江南的日子——江南的水比天还绿,画船在水面上飘着,下雨的时候躺在船上听雨声,多舒服啊!还有柳姑娘的酒垆,甜酒的香味好像还在鼻子里飘。他写“游人只合江南老”,其实是说:我真该在江南养老,不该来蜀地折腾。

    第二首“洛阳城里春光好”,是他想念长安的时候写的。可长安早就被战火毁了,他在回忆里找长安的影子,找着找着,又想起了江南——长安的春光再好,也没有江南的柔;长安的姑娘再美,也没有江南的甜。他写“洛阳才子他乡老”,其实是在叹:我这个“才子”,在长安没混出名堂,在蜀地也只是个“他乡人”,只有江南,才把我当“自己人”。

    第三首“如今却忆江南乐”,是他最得意的一首,写的就是“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那时候他当了宰相,位高权重,还是会想起少年时的自己——穿春衫,骑骏马,倚斜桥,被姑娘们的红袖围着,多快活啊!现在虽然当官了,可再也没那种少年气了。他写“如今漂泊思旧游”,其实是在愁:我漂泊了一辈子,最怀念的还是江南的旧日子。

    第四首“劝君今夜须沉醉”,是他晚年写的。那时候他已经七十多了,身体越来越差,看着蜀地的春天,想起江南的春天,心里又酸又涩。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就想:明天的事谁知道呢?不如今天喝个痛快,把江南的回忆再想一遍。他写“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不是“摆烂”,是无奈——这辈子太短了,还没在江南待够,就要走了。

    第五首“玉楼明月长相忆”,是他写给江南佳人的。这里的佳人,有柳姑娘,有那个弹琵琶的画船姑娘,还有那些挥红袖的姑娘。他写“柳丝袅娜春无力”,写的就是江南的柳姑娘,写的就是江南的春天。他知道再也见不到她们了,只能在词里想念她们,把她们藏在心里。

    这五首《菩萨蛮》,就像五张老照片,记录着韦庄的江南岁月——有少年的风流,有中年的漂泊,有晚年的怀念;有甜,有酸,有苦,有无奈。他把江南的风物、佳人、回忆,都揉进了这二十八个字的词里,让后人一读,就能看见那个穿春衫的少年,在江南的斜桥上,对着满楼的红袖,笑得一脸灿烂。

    千年后的“江南梦”:韦庄的词,让我们都成了“江南游人”

    现在再读韦庄的《菩萨蛮》,你还觉得只是他一个人的回忆吗?不是,是我们每个人的“江南梦”。

    你有没有过“当时年少春衫薄”的时光?穿着喜欢的衣服,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帅,敢追喜欢的姑娘,敢做疯狂的事,不怕失败,不怕丢脸——那就是你的“江南少年时”。

    你有没有过“骑马倚斜桥”的自在?不用愁工作,不用愁房贷,不用愁生活的压力,只是单纯地享受当下,觉得日子永远不会过——那就是你的“江南斜桥梦”。

    你有没有过“垆边人似月”的遇见?遇见一个温柔的人,陪你喝一杯甜酒,听你说几句废话,让你觉得日子都甜了起来——那就是你的“江南佳人忆”。

    韦庄的厉害之处,不是写了自己的江南,是写了所有人的江南。他的《菩萨蛮》里,没有复杂的辞藻,没有深奥的道理,有最真实的少年气,最纯粹的风流事,最动人的怀念情。他把乱世里最清亮的时光,写进了词里,让我们在千百年后,还能感受到江南的春、斜桥的风、佳人的笑。

    韦庄的江南没有消失,他的少年没有消失,他的风流没有消失——它们都藏在《菩萨蛮》里,藏在每个“少年”的心里,藏在我们对美好的向往里。

    公元910年,韦庄去世了,临终前,他让家人把《菩萨蛮》的词稿放在他的身边,说:“我要带着我的江南,一起走。”

    现在,如果去成都的浣花溪边,还能找到韦庄的墓,墓前有块碑,上面刻着“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每年春天,都会有人在墓前放一束桃花,放一壶甜酒——那是给韦庄的,也是给我们每个人的江南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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