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质知道按照司马懿最初的计划,熬到诸葛亮粮尽退兵便是胜利。
这也是河东战局的最优解。
但因为汉军突然打起了卖盐换粮的主意,卖的还是本就属于魏军的盐,这个胜利的日期不得不一再拖延。
但随着时节入冬,河水封冻,大军后勤也好,商贩往来也罢,都要受影响。
再加上斥候探知汉军粮仓早已空了大半。
一度走偏的计划,终于还是渐渐回到了原本该有的模样。
而眼下麋威那部人马固然十分吓人。
但并不足以改变一个客观的现实:汉军军粮已经下降到一个危险水平。
这对军心士气的影响是巨大的。
那么,趁着汉军兵疲意沮,魏军尚存士气的当口,一鼓作气反击,不就理所当然了么?
吴质并非想不到这一点。
只是作为司马懿的亲密战友,他还知道更多的军情细节。
蹙眉道:
“河南那部人马,真的能按时到达安邑,与我等夹击蜀贼吗?”
司马懿闻言明显一怔。
但很快就轻笑道:
“徐元直乃伪君子,真小人。”
“他深知此战我若能胜,对他必有厚报。”
“反之,旁人虽不至于指责他,却也不会给他任何好处。”
“况且,他这的前途、家族,已经深系于大魏,还能反过来去帮助诸葛亮不成?”
吴质轻轻点头,但还有顾虑:
“那张儁乂又如何?”
司马懿这次不假思索:
“有徐元直在,张儁乂……无忧!”
……
建兴元年冬十月。
盘踞在陕津、大阳一线的魏军,突然往北翻过了中条山,以急行军的姿态猛然扑到了安邑城下。
原本因为长期对峙,加上天气转冷而渐渐冷寂下来的河东战场,再度沸腾了起来。
这不仅仅是因为这部人马打着张郃的旗号。
也不仅仅因为其兵员数量达到了万人的规模。
实际上,早在诸葛亮刚刚抵达河东战场的时候,就已经从关平那里获悉有万余魏军从陕县渡河北上。
诸葛亮就是因为这事,才不得不写亲笔信请求麋威设法筹集军粮。
所以汉军对这部人马的存在,是早有预料的。
意外的地方在于。
随着这部人马到达,原本一直龟缩不出的司马懿和吴质,突然就频繁出寨邀战了。
就连安邑的守军也不甘寂寞,数次发动夜袭,试图斫破汉军的营寨。
种种迹象表明,魏军的战略出现了重大转变。
开始转守为攻。
而原因也不难想象。
虽然涑水上游源头的隘口被司马懿的人占据了。
但靠近黄河河道的道路还是畅通的。
辎重运输不便,不代表哨骑不能往来通讯。
所以汉军很快就搞清楚是麋威那部人马往东突袭,一路深突到司马懿身后的老巢去了。
确认了这个关键情报后,如张飞等老将,反而建议坚壁而守,以此最大限度地杀伤魏军的有生力量。
但这时候,诸葛亮再次展现了强硬姿态,强令各部人马即刻往安邑方向靠拢,参与对魏军决战。
除了赵云、冯习因为肩负看守关隘的任务不能轻动之外,就连赵云麾下的陈到都被诸葛亮给调了回来。
一时间,以安邑为中心,涑水一线的六七万汉兵魏卒轰然作动。
并重新开启了小规模的接触战,以抢占战场要点。
到了十月中旬,双方都已经完成了兵员的集结。
其中汉军方面。
张飞部鏖战半年,剩余一万五六千兵马,诸葛亮本部五千,从各处又陆续抽调了一万,合共三万余员。
而魏军方面。
河东兵经过前期消耗,安邑城内还剩下二三千。
司马懿和吴质带来的河北兵大部分时间在守关,消耗不多,还有两万左右。
再加上自陕津翻山而来的万余河南兵,总兵力也超过了三万。
双方可谓旗鼓相当。
决战当日,天暗,无雪。
双方均选择在涑水南岸列阵。
这并非偶然。
因为河东盆地是分为运城盆地和临汾盆地两个子版块。
而这两个子级盆地之间,是王屋山的西部余脉。
正在涑水的北岸。
若在涑北列阵,受到山脉地势影响,大军列阵、行进都要受限。
很容易就会被对手针对。
而诸葛亮、司马懿、包括张飞,都是既熟悉兵事,也了解对手。
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更别说安邑城就在涑水南岸,正是此战的焦点所在。
不可能绕开这个地方,跑到河对岸去决战的。
但这不意味着双方就彻底放弃了北岸区域。
实际上,就在今日对阵之前,双方统帅都不约而同地分出一支二千规模的骑兵去占据北岸的险要。
既为了伺机绕后,也是为了防止对手绕后。
汉军骑兵将领正是虎贲中郎将关兴。
魏军则是司马懿所提拔的裨将胡遵。
“诸葛亮急于求战,可见司马公的推断没有错,蜀贼终究还是缺粮了!”
望着河对岸绵延数里的军阵,旌旗飘卷如潮。
初次参与这种规模大战的胡遵,不禁意气风发。
“蜀贼在关中立足未稳就急于渡河,如今迁延日久,一旦大败,关中必乱。”
“到那时,我军乘胜追击,定能大破诸葛亮,生擒刘禅,救关中父老于水火之中!”
说着,胡遵勒马西望。
他的故乡安定郡临泾县,正在大河的西岸。
“河东便是关某的故乡。”
关兴举起马槊,重重砸地。
“我父兄为王事亡命于河南,我妹婿卫将军冒险于河内,独我安然归于故里。”
“若今日不能守住此地,我有何面目再见父兄尊长?”
“人固有一死。”
“死于王事,死于故土,何所憾也!”
左右闻言皆齐声呼应。
而关兴早已面色涨红。
“不可轻敌。”
看着军容鼎盛的张飞军阵,司马懿露出凝重之色。
“张飞悍勇,突阵时必要身先士卒,连张儁乂都曾在他那里吃过败仗。”
“今其人虽老,但观其将旗所在,怕还是要亲自突阵……季重!”
吴质闻言打了个冷颤。
但三军阵前,自己作为一方持节大将,自不能露怯,挺腰上前道:
“仲达有何妙计,直说便是!”
司马懿:“谈不上妙计,不过是我已经窥见诸葛亮的破绽而已。”
不等吴质细问,他便直接下令:
“我不指望你能斩杀张飞,但求你与他周旋到日中,不使他前突至我本部。”
吴质想了想,道:“拖延到日中便够了?”
“对!”司马懿果断应道。
“那之后,若你部人马实在不能力敌,自去渡河北上汇合胡遵。”
“在此之前,只许死战,不许后撤……能不能做到?”
吴质想了想,司马懿应该不至于坑害自己,便应命而去。
等吴质知离开后,又扭头对前来候命的王濬道:
“都说左将军善战,我就不对他指手画脚了。”
“让徐元直好好配合左将军,替我将诸葛亮的本部人马挡在山前!”
王濬也应命而去。
“打着张字将旗的那部魏军,扎营、行军、布阵几无破绽,可谓知兵也。”
十余里外,高坐于将台之上的诸葛亮,极目东望。
脸上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