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迹遒劲磅礴,力透纸背:
    “……此报告对当前朝鲜战局之剖析入木三分,所提防御及坑道体系构想,兼具理论高度与实战价值,对我军应对长期相持局面极具指导意义。
    建议总参、军委高度重视,组织研讨,并酌情择部试点,以验其效……”
    写罢荐语,盖上私章。
    一方小小的印章落在纸上,不啻于千钧。
    长者轻轻吹干墨迹,将报告原件与荐函整齐叠放,却没有立刻叫人。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拉动了一根不起眼的铃绳。
    这不是普通的电铃,而是直通学院机要室值班岗位的物理传讯装置,铃声短促独特。
    不过片刻,办公室的木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长者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门被推开,进来的并非普通的文秘人员,而是一位身着整洁军装、表情严肃、约莫三十岁的军官。
    他臂膀上没有部队标识,但气质干练,正是机要秘书。
    他无声立正,目光落在院长手中的文件上,等待指令。
    院长没有直接将文件递出,而是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印有“绝密”字样的大号牛皮纸信封,以及一张专用的“文件交接登记表”。
    他亲手将报告和荐函放入信封,拿起专用的特制密封条,在信封背面的粘合处仔细贴上,再次取出自己的印章,在火漆上用力压下印痕。
    做完这一切,才将密封好的信封和交接单一起推向桌沿。
    “这份文件,按最高密级处理,即刻发出。
    直送总参办公厅二局作战局,全程三人押运,二为明押,一为暗押,启用专用通道,登记备案。”
    “是!”机要秘书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和疑问,上前一步,双手接过信封和登记表。
    他快速浏览了一眼登记表上的摘要和密级标注,随即从上衣口袋抽出一支钢笔,在“发送经办人”一栏签下自己的名字和代号,然后向院长和陈朝阳敬礼。
    “保证完成任务!”
    话落,随即转身,从敲门到离开,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高效、精准、肃穆。
    院长听着门外脚步声迅速远去,这才看着陈朝阳:
    “报告送上去了,但风波才刚刚开始。
    你要有心理准备,会有赞同,也必然会有质疑和反对。
    有些话,听起来可能不会太舒服。”
    陈朝阳神色不变:“真理越辩越明。
    只要能对前线将士有所帮助,对国家有利,个人的毁誉,不足挂齿。”
    院长满意点头:“好,要的就是这股子气魄。下一步,你考虑如何将报告里的思想,转化为学员们能消化吸收的课程?”
    “是,院长。我计划开设一个系列专题讲座,结合夏、秋防可能面临的局势,进行更深度的兵棋推演……”
    就在陈朝阳于学院内开始播种新思想的同时,那份承载着未来战火预言的报告,已通过绝密渠道,穿越江南的烟雨,一路向北,送往那个决定着国家命运的方向。
    数日后,北平,总参谋部。一间灯火通明的作战室内。
    长方形的会议桌旁,坐着十几位肩扛重任的高级将领和负责同志。
    罗重文坐在主位,面色沉静如水,他面前摊开的,正是来自汉东,由陈朝阳撰写的报告。
    会议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关于报告前半部分对战场形态和敌我力量的分析,众人已基本达成共识。
    僵持、消耗,已成为不可避免的现实。
    然而,然而,当讨论进入到陈朝阳对“美帝和谈本质”的判断时,会议室内原本相对一致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而活跃起来。
    “报告我仔细看了,” 一位资历颇深、主管政治工作的负责同志率先开口,他扶了扶眼镜,语气严肃,
    “陈朝阳同志对战场形势的分析,有他的见地。
    我们确实要做好长期准备的打算。”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尖锐:
    “但是,他对美国和谈意图的判断,我认为是极其危险的,是典型的‘左’倾关门主义思想在军事外交领域的反映。”
    此言一出,会议室内的空气陡然凝固了几分。
    他环视一周,声音提高:
    “什么叫‘与虎谋皮’?
    什么叫‘根本的骄兵之计’?
    这是将复杂的国际政治斗争简单化、标签化。
    统一战线,要利用矛盾,要争取一切可能争取的力量。
    他环视一周,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美国鬼子也是人,他们的兵也是爹生娘养的。
    我们第五次战役是后撤了,但前期也把他们打得够呛,这几个月的战斗,哪一次他们进攻不是碰得头破血流?
    他们国内的反战情绪是假的吗?
    我看,他们就是被打疼了,打怕了。
    觉得再打下去占不到便宜,所以才不得不坐下来谈。
    我们在这个时候,应该抓住机会,展现和平的诚意,争取早日结束战争,让战士们回家,让国家休养生息。
    如果把敌人的一切举动都看做是欺诈,是不是有点……太绝对了?”
    现在,敌人内部出现了厌战情绪,国际上要求和平的呼声高涨,这是客观事实。
    这是我们打破帝国主义包围圈,争取战略主动的历史性机遇。”
    他拿起报告,用力地抖了抖:
    “陈朝阳同志,坐在学院的办公室里,凭着一些历史案例和战场推演,
    就敢如此武断地给一场刚刚开始、具有世界影响的和平谈判定性为‘政治欺诈’?
    这是主观主义,这是妄图以前线局部指挥员的视角,来绑架北平的全局战略决策。”
    他的批判异常严厉,直接上升到了路线和思想方法的高度。
    “如果我们按照这种思路走下去,”他沉痛地说,“就会在国际上孤立自己,被敌人污蔑为‘好战分子’,失去所有同情我们的朋友和中间力量。
    在军内,也会造成思想混乱,让同志们以为北平渴望和平的方针是错的,是要上当受骗的。
    这不仅是军事上的误判,更是政治上的短视和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