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这种过于激进、否定一切谈判可能性的思想,才是真正的‘骄兵’,骄于我们暂时的阵地防御成果,而轻视了政治斗争和外交斗争的复杂性。”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不少人面露忧色。这番批判,确实触及了更深层次的战略路线问题。
    而对面一位气质更显沉稳的中年人,总参二部政委赵刚则开口反驳。
    他的声音平和稳重,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理解渴望和平的心情,我们都希望战士们早日归来。
    但将保持高度警惕、准备敌人撕毁协议的行为,指斥为‘左’倾冒险,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危险。”
    他看向那位负责同志:“您提到统一战线,提到利用矛盾。
    请问,如果我们因为害怕被污蔑为‘好战’而放松警惕,导致前线将士在敌人的突然袭击下血流成河,我们还能团结谁?
    我们还配谈什么战略主动?
    那时,我们失去的将不仅是阵地,更是人心和国际信誉。”
    “回顾一下抗战后期,日本帝国主义在穷途末路时,也曾玩弄过‘和谈’阴谋,企图瓦解我们的斗志,为他们调动兵力争取时间。”
    他拿起报告,翻到相关章节:“美帝国主义者,比起当年的日本,其战略欺骗性更强,手段也更加狡猾。
    他们此刻提出和谈,恰恰可能是因为他们正在酝酿规模更大的进攻,或者是在全球战略上遇到了其他麻烦,需要在这里暂时稳住局面。
    这就是一种战略欺骗和战术调整。
    如果我们因为和谈而松懈了备战,一旦敌人准备好了,重新发起猛攻,我们前线的将士将会付出何等惨重的代价?这个责任,谁来负?”
    这难道就是我们所要‘利用’的矛盾,所要‘争取’的和平诚意吗?
    陈朝阳同志的判断,或许用语尖锐,但他指出的方向,是基于冷酷的现实和对敌人本质的深刻洞察。
    在敌我生死较量中,宁可估计得严重一些,也绝不能有丝毫侥幸心理。”
    他最后沉声道:“政治斗争固然重要,但绝不能以牺牲军事安全为代价。
    我们不能用我们的善良,去揣度帝国主义者的本性。
    否则,那就如朝阳同志所言,是宋襄公之仁,是拿国家和战士的命运去赌博!”
    赵刚的话,条分缕析。
    这时,另一位负责情报分析的同志补充道:“赵刚同志的分析是有依据的。
    我们截获和破译的敌方电文以及空中侦察显示,在我方公布同意谈判意愿后,
    敌军在前线的侦察活动、小规模试探性进攻以及后勤物资的囤积速度,并没有明显减弱,
    甚至在部分区域还有所加强。
    这难道是一个真心实意想要停战的对手,应该有的行为吗?”
    先前那位持乐观态度的将领眉头紧锁,反驳道:“这也许是他们为了在谈判桌上增加筹码而进行的武力恫吓。
    是正常的施压行为嘛,我们不能因为敌人调动兵力,就断定他们毫无诚意。
    这会不会导致我们错过真正的和平机会,让战士们白白流血?”
    “恰恰相反,” 一位一直沉默,来自一线的首长猛地一拍桌子,
    “正因为不能让战士们白白流血,我们才更不能相信美国鬼子的鬼话。
    我在前线看得清楚,他们的飞机照样轰炸我们的运输线,他们的炮兵照样轰击我们的阵地。
    谈判?谈判桌下的子弹可是能打死人的。
    朝阳的判断没错,这就是烟雾弹,是缓兵之计。
    我们必须让部队时刻保持最高警惕,准备打仗,只有我们打得越狠,准备得越充分,谈判才有可能真正取得对我们有利的结果。”
    会议室内,两种观点激烈交锋,一方基于对和平的渴望与对战场压力的信任,另一方则基于对帝国主义本质的深刻洞察与冷酷的现实情报。
    气氛一度有些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始终沉默倾听的罗重文。
    罗重文抬起眼,他的目光依旧沉稳如磐石,扫过在场每一位同志,最后停留在那位批判陈朝阳的负责同志身上,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刚才有同志,给陈朝阳同志的报告,扣上了一顶不小的帽子啊,‘左’倾关门主义。”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帽子”这两个字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那位被盯着的负责同志脸颊肌肉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端起的茶杯终于还是放回了原位。
    “这个定性,是错误的!是武断的!”
    他一句话便否定了这顶危险的“帽子”,几位原本倾向于和谈乐观论的同志,则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神色变得凝重。
    “什么是‘左’倾?” 罗重文环视全场,自问自答,“是不顾客观条件,盲目冒进,是超越阶段的空想和蛮干。
    而朝阳同志的报告,通篇立足于敌我力量对比的客观分析,
    立足于第五次战役的血的教训,立足于当前战场敌人增兵囤粮、攻势不减的铁的事实。”
    他拿起报告,语气斩钉截铁:“他得出的结论,是要求我们保持高度警惕,加强战备,这恰恰是实事求是,
    是对前线官兵生命负责,对战争胜利负责。
    这跟‘左’倾冒险主义有半点关系吗?没有!”
    他目光灼灼地盯住那位提出批评的同志,语气中带着警示:“我们不能因为报告的语言尖锐,揭露本质深刻,就把它当成‘异端’,更不能因为自己内心渴望和平,就把它视为‘杂音’!
    在座的不少同志都经历过和蒋伪谈判,那个时候,我们何曾因为谈判桌上握手,就放松过一丝一毫的警惕?
    皖南事变的血,难道就白流了吗?”
    他提及这个惨痛的教训,让在场所有经历过那个时期的老同志心头都是一震。
    “怎么到了更强大、更狡猾的美帝国主义这里,反而要自缚手脚,害怕别人说我们‘好战’了?”
    他稍微放缓了语速,但分量更重:“把基于事实的冷静判断污名化为‘极左’,这不是一种认真的讨论态度,这本身就是一种思想上的惰性和政治上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