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碱工程我们看得见摸得着,是为了百万苏北百姓的肚子。
可江都这个‘试验田’,到底试验的是什么金贵品种?
投入如此巨大,周期要多长?
明年春天,我们汉东省的农业工作报告里,能不能看到它的贡献?
哪怕是一点苗头也好,不然,我这管农业的,心里实在没底,也没法跟下面盼着资源的同志们交代啊!”
农业部门的话音刚落。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坐在周明光下首的陈朝阳身上,眼神复杂。
这种复杂,源于陈朝阳独特的身份,他既是省委第四书记,是领导;
但他同时又是省工业厅厅长,是具体业务的直接负责人。
质问江都项目,某种意义上,就是在质问陈书记直接领导下的工作。
这种沉默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陈书记,这个问题,我也憋了很久了。”
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众人看去,是省委委员、省计划委员会主任赵北桥。
他资历老,性格耿直,此刻眉头紧锁,直接看向陈朝阳:
“朝阳书记,你既是书记,又是工业厅长,按理说工业资源的调配,你最有发言权。
也正因如此,我才更想不通!”
他拿起一份报表,“根据我们计委的统计,近两个月,全省超过35%的计划外钢材、近一半的柴油机配额,
以及一大批最紧缺的轴承、无缝钢管,都被工业厅以‘特需’名义,调拨给了江都农场。这还只是有账可查的!”
他身体前倾,语气带着不解:“一个农业试验田,哪怕再特殊,需要消耗这么多工业核心物资吗?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工业厅是在你的直接领导下工作的,这么巨大的资源倾斜,如果最终见不到应有的成效,
不仅会影响全省的工业布局,恐怕……
首先受到质疑的,就是工业厅的决策科学性,就是你陈书记的领导责任!”
赵北桥的话,像一把刀子,直接剖开了问题的核心,陈朝阳正在动用他作为工业厅厅长的权力,
全力支持一个他作为省委书记主导、却让外人无法理解的项目。
这其中的角色冲突和潜在风险,被赵北桥毫不客气地指了出来。
紧接着,负责财政的常委钱之光也推了推眼镜,语气沉重地补充:
“赵委员说的也是我们财政口的疑虑。
江都项目的专项资金申请,数额巨大,而且很多是‘其他支出’项,用途模糊。
我这边压力也很大,审计的同志几次提出疑问,我都只能以‘陈书记特批’暂时压下去。
长此以往,不符合财政纪律。”
局面变得微妙起来。
几位常委的质疑,表面上是在向省委领导陈朝阳汇报工作困难,实质上,却是在向他直接管理的工业厅工作,以及他本人作为工业厅厅长的决策提出挑战。
这种“自己人质疑自己人”的局面,让会议的气氛更加诡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朝阳身上,想看他如何回应这来自“内部”的压力。
陈朝阳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轻轻在笔记本上点着,直到几人发言完毕,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先是扫过赵北桥和钱之光,最后落在主持会议的周明光脸上,微微点头示意。
“北桥同志、之光同志提出的问题,很实际。”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说明计委和财政厅的同志,是在严格履行自己的职责,对我省有限的资源负责。
这一点,我作为分管工业的书记,以及工业厅厅长,首先要表示肯定。”
随即,他的语气稍稍转沉:“关于江都项目,我在这里可以再明确一次:它试验的,绝非普通的粮棉油。
它涉及的是国家层面急需、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特殊物资的培育和量产技术。
具体是什么,基于严格的保密纪律,我无法,也不能在此向大家透露细节。”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国家层面”、“保密纪律”这几个重逾千钧的词汇,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耳中。
“至于投入巨大、周期长、见效慢……在座的有不少老同志,应该还记得,当年我们在根据地,
搞兵工厂,搞炸药,搞无线电台,哪一样不是从零开始,哪一样不是投入巨大,初期看起来像是‘亏本买卖’?
但我们坚持下来了,为什么?
因为它们关系到生存,关系到胜利。
今天的江都项目,其战略地位,丝毫不亚于当年的黄崖洞兵工厂。”
这个类比极具力量,让一些经历过战争年代的常委委员神色动容。
“项目的立项和每一次重大资源调配,”陈朝阳继续推进,语气斩钉截铁,“都不是我陈朝阳个人拍脑袋决定的。
明光书记、亚军省长,以及华东局的主要领导,都清楚它的意义,并给予了明确支持。
所有的投入,都经过了我们能做出的最严格的论证和审批流程。”
他再次点明周明光和孙亚军,暗示知情范围极小但层级很高,并将华东局抬了出来,彻底堵死了对方试图从程序上质疑的可能。
“我可以向大家保证,江都项目未来能够带来的回报,无论是对于汉东省,还是对于华东局,都必将远超今天我们投入的一切。
在它成功之前,我们现在最需要,不是急于求成的追问和拆解,而是战略定力,是耐心,是信任,是无声的支持。”
陈朝阳的这番话,既解释了原因,抬高了层级,又给出了保证,更提出了要求。
有理有据,有柔有刚,既保持了作为省委三号人物的气度,也展现了不容挑战的决断力。
会场一片寂静。
众人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低下头记录起来。
赵北桥眉头紧锁,但迎着陈朝阳那坦然甚至带着一丝压迫感的目光,也把话咽了回去。
他们意识到,再追问下去,就不是讨论工作,而是质疑组织纪律和上级决策,甚至违反保密条令。
赵北桥和钱之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和一丝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