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兴栈的客厅里,王福正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本账本。
梅屹寒推门进去,王福抬头一看,吓得赶紧站起来:“你……你是谁?”
“钦差大臣驾到!”梅屹寒掏出令牌,“还不跪下,把你跟徐天成私卖公粮的事说清楚。”
崔一渡站在后面,望着王福,不怒自威。
王福腿一软,跪在地上:“大人,我招,我招!是徐天成大人让我把公粮卖给州府的商人,每石粮卖五两银子,我们分三成。”
“粮呢?”
“在后面的仓库里,有三百石。”
崔一渡让梅屹寒去仓库查,果然发现了三百石公粮。崔一渡冷笑一声:“徐天成,你好大的胆子!”
第二天巳时,崔一渡和梅屹寒押着王福直奔县衙。
当崔一渡亮出自己身份时,县令徐天成吓得面如土色,扑通跪倒在地,浑身发抖:“景王殿下……殿下恕罪,下官一时糊涂,听信王福之言,只道州府缺粮,卖粮是为了筹款赈灾……”
王福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指着徐天成吼道:“徐天成,是你让我把官粮卖出去的,说等上面救济粮到了,就填补空缺。卖粮你我各得三成银子,你还想推给我一人承担?”
崔一渡冷笑:“你们倒卖公粮,上下勾连,竟敢妄谈赈灾!”
梅屹寒将账本掷于公堂之上,白纸黑字,数目分明。徐天成面如死灰,瘫倒在地。
刘二拐指着衙门口的旺财说道,“徐大人,这只狗是你养的,去年瘦得像猫,现在肥得像猪。要是你没粮,能喂得这么肥?”
人群里爆发出笑声,徐天成赶紧用袖子捂住脸。
崔一渡拍了拍惊堂木:“徐天成,你身为县令,不思救济百姓,反而倒卖公粮,以权谋私,该当何罪?”
徐天成哭着说:“景王殿下,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晚了。”崔一渡说,“来人,把徐天成和王福押入大牢,听候发落!众衙役听令,立刻开仓,为百姓放粮!”
百姓们欢呼起来,有的哭,有的笑,有的抱着孩子喊“有饭吃了”。众人赶紧跪地叩谢:“景王殿下,青天大老爷!”
刘二拐跪在人群里,看着徐天成和王福被押走,再看看眼前的景王殿下,又喜又惊。
崔一渡微微点头,目光扫过跪伏在地的百姓,让众人起身,“今日之事,本王自会奏明朝廷。尔等回家安顿,每户凭印券暂领粮两斗,待朝廷赈灾钱粮运抵后再行补足。”
粮仓外,差役迅速布置登记簿册,陆东阳将印券写好,分发至各户手中,百姓井然有序地按册领粮,队伍绵延至街尾。
崔一渡立于街心,望着孩童捧粮归家的身影,眉间渐舒。
派粮之事持续到深夜才结束。崔一渡坐在县衙大堂上,一直没有离开。梅屹寒端来一碗热茶,轻声道:“殿下,夜深了。”
崔一渡接过茶,目光仍落在案前那本染了尘的账册上,喃喃道:“三百石粮……五百多户人家撑不了多久。”
梅屹寒说道:“您不是说,还有朝廷的赈灾粮吗?”
崔一渡轻摇头,指尖抚过账册边沿,“没有粮,只有十万银用于修缮引水工程和农田补种。但哪里有这么快,旱情不消,农时被耽误,麻烦还在后面。”
梅屹寒望了望殿外沉沉夜色,低声道:“要是下几场雨就好了,可以重新播种补苗,地里还能长出瓜果蔬菜,百姓就不怕饿肚子。”
“是啊,下几场雨……这天,哪里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这时,陆东阳和刘二拐随着差役踏夜而来,崔一渡招呼二人坐下,问:“听闻郓县十年五旱,为何这样?”
陆东阳叹了一口气:“殿下,郓县地处丘陵,蓄水极难。全县的庄稼主要靠溯河灌溉。二十年前,上游发生了地震,溯河被山体崩塌截断,河床改道,郓县的千亩稻田从此成了望天水田。
“每到春耕,百姓只能挑着木桶去八里外的清潭取水,累得腰弯背驼,收成却一年比一年少。今年,旱得连清潭河都快见了底,百姓实在没法子。
崔一渡沉默良久,指尖在案上轻轻叩击,忽而抬眼问道:“县里可有熟悉水脉的老农或匠人?可曾绘过地下泉流图?”
陆东阳点头:“城南十五里的樟子村,有位叫陈九龄的老汉,曾祖辈便是治水匠人,若能请他过来,兴许可以寻到地下水源。”
崔一渡点头:“陆先生,县里没了县令,本王让你暂代县务,明日一早便去樟子村,请陈九龄老丈前来议事。”
“啊?”陆东阳一愣,随即拱手应下,“是,景王殿下。草民必定不负所托,天亮便启程前往樟子村。”
“嗯。”崔一渡点点头。
……
清晨,陆东阳和一个衙役踏着薄雾出发,穿过干裂的田埂,远处樟子村的轮廓在晨光中若隐若现。脚下的土一碰就碎成粉末,裂纹如蛛网般向远处蔓延。
村口老槐树下,几个孩童正蹲着用瓦片刮取最后一点湿泥。
陆东阳心头一紧,加快脚步进村寻人。问至陈家竹屋,只见篱笆倾颓,门扉半掩,一位白发老者正伏案描画,满墙悬挂的竟是沟渠脉络图。
陆东阳刚走到屋门口,就见一只白鹅扑棱着翅膀从旁边蹿过来,尖喙对着陆东阳的官帽猛啄。陆东阳连连后退,官帽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的头发。
屋里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哪来的官老爷?没看见门口的牌子吗?”
竹帘掀开,走出个五十岁上下的汉子,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腰间系着一根草绳,脸上的皱纹比田垄还深,眼睛却像浸了井水,亮得吓人。
他盯着陆东阳手里的东西,鼻子里哼了一声:“官府的酒,是用百姓的税银买的吧?官府的糕,是从灾民手里抢的吧?”
陆东阳捡起官帽,赔着笑说:“陈先生误会了,这是钦差大人特意让我带的……”
“钦差大人?”陈九龄打断他,指了指门口的木牌,“看见没?‘不与官府往来’,这六个字是我用父亲的棺材板刻的。当年我父亲治完溯河,被贪官诬陷账目不清,关进大牢,活活饿死在里面。你们官府的人,一个个都长着吃人的嘴!”
陆东阳说道:“陈先生,钦差大人来这里是赈灾的,昨日把徐县令抓了,还为百姓放粮食,我是暂代县丞之职,还望先生以苍生为念,帮百姓找到水源。”
陈九龄冷眼一瞥:“赈灾?放粮?这话我听了几十年。”
他起身,走到篱笆边,拎起一个浇水壶,对着三人脚边的泥土猛浇:“你们官府的脚,比旱魃还毒,踩坏了我家的兰花,就得用这水冲一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