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贵妃宫中,熏香袅袅。
水云和染秋办事利落,不过两日,便有了回音。
“娘娘,”水云凑近耳边,几乎是气音,“养心殿近前伺候的,除了高公公那几个老人,近日并无新人。只是……前几日,陛下单独召见了太常寺少卿裴文轩。”
“裴文轩?”
湘贵妃放下手中的墨毫。
裴文轩官职不高,却是清流中人。
更重要的是,他的母亲,曾是元敬皇后未出阁时的闺中密友,偶尔入宫,还会去坤宁宫旧殿凭吊。
“他说了什么?”
“具体言语探听不到,但裴大人离去时,陛下神色凝重,独自在殿内坐了许久。之后……便有了召见娘娘,询问旧事那一出。”
湘贵妃叹了口气:“怎么会是他?”
那孩子,虽然厌恶她这个妖妃,但与路桓的关系也极差。
怎么会好端端重提旧事。
“元敬……人都死了十几年了,阴魂还不散!”
女人有点不甘心。
路桓虽爱她,但却始终堤防她。
若不是自己当初保住了亲生的太子,指不定也触不到权力,被路桓当作党争的筏子。
“裴文轩……动不得他,清流那群疯狗正愁没借口咬人。”
“但他既然多嘴,总要让他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去找御史台那边我们的人,寻个由头,参他一本结交内侍、窥探圣意!”
“是。”水云记下。
“还有,”湘贵妃揉了揉额角,“麟乾那边如何?太庙之事,查得怎样了?”
路墨遥虽然没什么一代明君的天分,但还算听话。
好说歹说……也是她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
染秋上前一步,禀道:“回娘娘,周侍卫那边似乎没什么进展。太子殿下近日心情不佳,对周侍卫也……颇有微词。倒是太子妃,看着安分,每日按规矩理事,并无异常。”
“安分?”湘贵妃嗤笑一声,“她越是安分,本宫越是不安。徐莽那个老狐狸的女儿,岂是易与之辈?一个野丫头,刚回府就抢了自己表妹的婚事,会是什么良善之人么?给本宫盯紧了她,一举一动,都要回报。”
她重新提笔,正要再写,想起皇帝提及京畿防卫时的眼神,心头又是一阵烦闷。
“哥哥那边……再传话过去,让他近日约束好部下,夹起尾巴做人!还有,让他暗中查查,最近有没有什么生面孔在打听……二十年前的事。”
帝都波谲云诡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南疆潞州,却是另一番景象。
连日暴雨,潞江水位暴涨,浑浊的江水如同咆哮的巨龙,不断冲击着脆弱的堤岸。
沿岸良田、屋舍已有多处被淹,灾民哭号之声不绝于耳。
年轻的钦差万俟真,一身沾满泥泞的官袍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他站在一段岌岌可危的堤坝上,指挥着兵丁和征调来的民夫加固堤防。
风雨打湿了他的头发,紧贴在额前,更显得他面色苍白,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焦急与不屈。
“快!沙袋!再堆高一些!那边!对!堵住缺口!”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却依旧用力呼喊着。
“大人!大人!歇歇吧!您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随从试图将一件蓑衣披在他身上,却被他推开。
“现在哪是歇的时候!你看这水势!”万俟真指着脚下汹涌的江面,浪头一个接一个拍打着堤坝,每一次撞击都让大地微微颤抖,“一旦决堤,下游三县十几万百姓怎么办?”
他虽是钦差,代表朝廷。
但初来乍到,地方官员表面恭敬,实则阳奉阴违。
赈灾钱粮被层层克扣,用以加固堤坝的材料以次充好,征调民夫也阻力重重。
那些地方豪强、积年老吏,根本未将他这个空有热血、毫无根基的年轻京官放在眼里。
“万俟大人,”潞州通判赵德明撑着油伞,踱步过来,“下官知道您心系百姓,可这加固堤坝,非一日之功。您看这风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不如先回城歇息,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万俟真转头,怒怼赵德明,“赵通判!等到堤坝垮了,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那时还议什么!是议如何推卸责任,还是议如何多捞些抚恤银两?”
赵德明被他呛得脸色一阵青白,强笑道:“大人这是哪里话……下官也是为大人身体着想。”
“我的身体不劳通判费心。”万俟真不再看他,转身继续指挥,“所有人听着!今夜务必守住这段堤!若有退缩者,军法处置!”
他抽出腰间佩剑,寒光在雨幕中一闪。
那是陛下钦赐,象征他钦差身份的尚方剑。
兵丁民夫们见状,精神一振,动作更快了几分。
赵德明看着万俟真倔强的背影,低声对身边心腹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真以为拿着把剑就能在潞州地界横着走了?哼,看他能撑到几时!”
夜深了,雨势稍歇,但江水依旧咆哮。
万俟真终于支撑不住,靠在一个沙袋堆旁坐下,接过随从递来的冷水硬饼,狼吞虎咽地吃着。
“大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随从忧心忡忡,“府库的钱粮根本不够,地方上那些官绅富户,个个推三阻四,不肯出力出钱。我们带来的那点人手,杯水车薪啊!”
万俟真嚼着干硬的饼,喉咙发紧。
他何尝不知?
少年天真,满腔热血,以为奉旨赈灾,便可大刀阔斧,救民于水火。
可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
官场的腐朽,地方的盘根错节,远超他的想象。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钦差的身份,究竟有多少分量?
会不会最终一事无成,眼睁睁看着灾难发生?
“我去找过几家粮商,”他哑声道,“他们囤积居奇,价格抬得比天还高!说什么路途艰难,成本高昂……分明是发国难财!”
他攥紧了拳头,心里怒气直冲头脑,眼睛发红。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汉子悄悄靠近,被侍卫拦住。
那汉子也不惊慌,压低声音道:“小人有机密事,要禀告钦差大人,关乎潞州万千灾民性命!”
万俟真心中一动,示意侍卫放他过来。
那汉子来到近前,摘下斗笠,露出一张被风雨侵蚀、带着愁苦的脸。
“小人陈三郎,是下游陈家村的里正。大人,堤坝……怕是守不住了!”
“你说什么!”
万俟真没想到……这一刻来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