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尚未大亮,庄子里便已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下等仆妇们早早起身,洒扫庭院,担水劈柴。
商玉婙素来浅眠,在陌生的环境中更是如此。
窗外檐下麻雀的啾鸣声一起,她便醒了。
素心与红绡听得里间声响,也赶忙起身伺候。
盥漱已毕,商玉婙并未急着梳妆,只随意披了件外衫,走至窗前。
但见院中草木葱茏,露珠未晞,远处层峦叠翠,笼罩在薄薄的晓雾之中,与上京的喧嚣截然不同。
用罢早饭,不过是清粥小菜,倒也爽口。
商玉婙记起昨日舅舅提及的荷塘,便吩咐素心陪着,去往后园走走。
红绡则留在房中,整理昨日未及完全归置的些许物品,并与庄子里派来的一个小丫鬟说着话,旁敲侧击地问些庄内人情往来、日常琐事。
这庄子依山而建,后园引了活水,凿成一汪不小的荷塘。
正凝思间,忽听得水榭方向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低低的呵斥。
一个穿着体面些、像是管事妈妈模样的人,正拉着一个十一二岁、丫鬟打扮的小姑娘从水榭里出来。
“……你这小蹄子,愈发没规矩了!表小姐在园子里,也是你能胡乱冲撞的?还不快回去干活!”
那小姑娘手里还拿着未做完的针线,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被那妈妈拉扯着,险些绊倒。
商玉婙脚步未停,只瞥了一眼。
那管事妈妈抬头看见商玉婙主仆,忙不迭行礼:“表小姐安好。惊扰表小姐雅兴了,是奴婢的不是。这小丫头片子不懂事,奴婢这就带她下去好好管教。”
那小姑娘也吓得瑟瑟发抖,跟着行礼,头埋得低低的。
她似乎是在绣一个荷包。
针脚细密,配色也雅致,可见是用了心的。
商玉婙:“无妨。我不过是随意走走。这丫头是……”
那妈妈忙回道:“回表小姐,这是庄子上李寡妇家的闺女,叫怀雪,年前才进府在绣房里帮着做些杂活。今日定是偷懒躲到这里来做私活,冲撞了小姐,实在该死。”
商玉婙见那小莲虽害怕,但眉眼间尚有几分灵秀,不似那等奸猾之徒。
“罢了,年纪小,下次注意便是。我看她针线倒还细致,绣房正是用人之际,不必过于苛责。”
那妈妈连声应是,又训斥了小莲两句:“还不快谢过表小姐恩典!”
小莲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磕头谢恩。
身后,那妈妈拉着小莲快步离开了。
素心低声道:“小姐心善。”
“举手之劳罢了。这庄子里,看似平静,底下也是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盘算。”
经此一事,她游兴稍减,在水榭中略坐了片刻,看了看塘中游鱼,便起身回去了。
回到厢房,红绡已收拾停当,见她们回来,忙迎上前,悄声禀报道。
“小姐,我打听了几句。这庄子里,将军虽威严,但日常事务多交由楚二管家和几位老成的管事处理。楚二家的管着内院杂事,她儿媳柳嫂子管着厨房,是实权人物。”
“将军身边还有两位早年跟着他打仗受伤退下来的亲兵,如今帮着管理田庄和护卫,等闲不见外人。”
“下人们都说,将军平日除了练武、看书,偶尔去城外山里走走,并不太管琐事,但一旦发话,便是令行禁止,无人敢违拗。”
商玉婙静静听着,心中对舅舅在这庄子里的生活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午后,商玉婙小憩片刻醒来,正倚在窗下翻看一本带来的闲书,忽听得院外有些动静。
片刻后,楚二家的亲自过来,笑着禀道:“小姐,将军方才吩咐,说晚间歇在书房,让表小姐自行用膳便是。”
“另外,将军说后山有几株老梅,虽未到时节,但树下埋着去冬取的雪水,已命人挖出一瓮,给表小姐烹茶尝个鲜,也算是江南的一点风味。”
舅舅,可真是面冷心热。
这雪水烹茶,并非多名贵,却是一份独特的心意。
“有劳楚妈妈回禀舅舅,玉婙多谢舅舅费心惦念。”
楚二家的笑着应下,又道:“表小姐若闷了,库房里还有些旧书,虽不比京里的,也有些野史杂记可解闷,奴婢可去取来。”
商玉婙婉拒了:“不必麻烦,我随意看看就好。”
楚二家的这才退下。
那瓮雪水很快被一个小厮小心翼翼地抬了来,素心接了,收在阴凉处。
傍晚时分,天色尚明,商玉婙便命素心用那雪水煎茶。
水沸后,注入素白的瓷盏中,茶香与那雪水特有的清冽气息交融,果然别有一番韵味。
夜色渐浓,然而,这份宁静在二更时分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
马蹄声由远及近,直至庄门方止,接着是沉稳的叩门声和低沉的对话声。
商玉婙本就未深睡,闻声便醒了。
外间上夜的素心也立刻起身,侧耳倾听。
似乎有人被引去了舅舅的书房方向。
深夜来访,定非寻常。
商玉婙的心微微提了起来。
是南方的消息?
还是上京有了变故?
她屏息凝神,却再听不到更多动静。
只有巡夜人比平日更频繁些的脚步声在院外响起。
这一夜,商玉婙睡得并不踏实。
天快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睡去,却梦见了母亲。
乌黑打扮的女人日日守在江边,泪水打湿长袖,红唇泛乌,往来人时时投来哀叹的目光。
却不曾低头望年幼的女儿一眼……
……
早膳时,沈擎依旧没有出现。
商玉婙知道,昨夜那神秘的访客,定然带来了重要的消息。
而这消息,很可能与她,与这天下将沸的局势有关。
舅舅没有叫她前去,她便不能主动去问,这是规矩,也是试探。
她必须沉住气。
果然,将近申时,楚二家的再次来到厢房:“表小姐,将军请您去书房一趟。”
商玉婙放下书卷,心中一定。
该来的,总会来。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发髻,神色平静地站起身,温声道:“好,烦请妈妈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