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索粗糙,磨得掌心刺痛。沈墨深咬紧牙关,借着上方那人的拉力,奋力向上攀爬。石室顶部是一个狭窄的通风口,仅容一人勉强通过。当他终于被拉出洞口,重新呼吸到略带霉味却自由的空气时,发现自己身处一条废弃的砖砌甬道中。
    月光从甬道尽头破损的栅栏透入,照亮了救他之人的脸——确实是王五的那个小徒弟,阿青。他比之前憔悴了许多,眼神里却多了一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警惕。
    “阿青?你……你没死?”沈墨深压低声音,难掩惊愕。
    “嘘!”阿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说来话长,先离开这里!”他拉着沈墨深,熟门熟路地在迷宫般的废弃甬道中穿行,脚步轻快如猫。
    “是顾大人让你来的?”沈墨深一边紧跟,一边急问。
    “不完全是。”阿青低声道,“我一直在暗中跟着你们。王五叔死后,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就假死脱身了。我认得他们的气味和标记,想查清真相,为五叔报仇。我看到你被漕帮的人抓走,就一路跟到了矿洞,又发现了这条废弃的排水道能通到他们的祭坛下面。”
    沈墨深心中震动,没想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少年,竟有如此胆识和韧性。“刚才在牢房,也是你扔的纸团?”
    “嗯。”阿青点头,“我听到他们要转移你,知道机会来了。这祭坛守卫森严,硬闯不行,只能从下面想办法。”
    两人说话间,已来到甬道尽头。阿青撬开松动的栅栏,外面是一片荒草丛生的河滩——正是北郊采石场下游的荒僻地带。
    “顾大人他们应该在矿洞那边。”阿青指着上游方向。
    就在这时,上游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哨音,是皇城司联络的暗号!沈墨深精神一振!
    “走!”他拉起阿青,朝着哨音方向快步奔去。
    二
    顾惊弦带着人顺着暗河下游搜索,一路找到了这处河滩。当他看到那个从荒草中踉跄跑出、浑身湿透狼狈却眼神明亮的身影时,悬了整整一夜的心,终于重重落下。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牢牢扶住了沈墨深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捏碎。
    “你……”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顾惊弦最终只挤出两个字,“没事?”
    沈墨深感受到他手上传来的微不可查的颤抖,心中一暖,扯出一个疲惫却真实的笑:“没事。多亏了阿青。”他将身后的少年拉过来。
    顾惊弦锐利的目光扫过阿青,瞬间认出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并未多问,只是沉声道:“回去再说。”他立刻下令全军撤退,同时派出斥候严密监视祭坛出口,防止敌人转移。
    回到皇城司时,天已蒙蒙亮。顾惊弦下令严密封锁消息,同时亲自审讯被俘的漕帮头目。沈墨深则换下湿衣,由大夫检查伤势,阿青被暂时安置在密室休息。
    一个时辰后,顾惊弦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值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根据俘虏的零星供词和你们的发现,”顾惊弦将一份刚画出的简易草图铺在桌上,“基本可以确定,‘菩提血’的核心祭坛就在北郊地下暗河溶洞中。他们计划在三月初三上巳节,利用漕运重船抵达金陵、全城注意力被吸引的时机,在祭坛举行所谓的‘花开’仪式。”
    “花开究竟指什么?”沈墨深问。
    顾惊弦指尖重重地点在草图上祭坛的位置:“俘虏级别不高,只知道仪式需要特殊的‘祭品’和大量火药。结合冯保遗留的‘漕运’线索,我怀疑……他们可能想利用漕船作为掩护,将大量火药运入金陵,甚至……在仪式进行时,引爆某处关键地点,制造惊天混乱!而‘花开’,或许就是指这场毁灭性的爆炸!”
    沈墨深倒吸一口凉气!若真如此,其破坏力将难以想象,足以震动整个江南乃至朝堂!
    “必须阻止他们!在三月初三之前,端掉这个祭坛!”沈墨深斩钉截铁。
    “没错。”顾惊弦眼神冰冷,“但祭坛易守难攻,位于地下,通道狭窄,且敌人必有重兵把守,强攻伤亡太大,也容易打草惊蛇。”
    沈墨深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或许……我们可以将计就计。”
    “如何将计就计?”
    “他们不是需要‘祭品’吗?”沈墨深看向顾惊弦,“我,就是他们想要的‘祭品’。”
    顾惊弦瞳孔一缩,断然拒绝:“不行!太危险!”
    “这是最快、最直接打入核心的办法。”沈墨深语气平静却坚定,“阿青熟悉部分密道,我可以假装再次被他们擒住,或者利用阿青提供的路径,混入祭坛内部。里应外合,才能以最小代价摧毁它。”
    顾惊弦死死盯着他,胸口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情绪。他知道沈墨深说的是最好的策略,但让沈墨深再去涉险……
    “我有把握。”沈墨深迎着他的目光,补充道,“而且,你在外面,我放心。”
    这句话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顾惊弦紧绷的心弦。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烛火都噼啪了一声,才终于深吸一口气,哑声道:“……计划细节,必须万无一失。”
    三
    接下来的两天,皇城司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秘密而高效地运转着。
    顾惊弦与沈墨深、阿青反复推演每一个环节。阿青凭借惊人的记忆,画出了他所知的所有密道和祭坛内部结构草图。皇城司的工匠秘密改造了数套便于隐藏、关键时刻能发出强光或烟雾的小型机关,让沈墨深贴身携带。最精锐的行动人员被挑选出来,进行针对性演练,熟悉地下环境作战。
    同时,顾惊弦明松暗紧,对外宣称搜捕暂停,以此麻痹敌人。暗地里,对漕运的监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重点排查所有可疑船只和货物。
    三月初二,傍晚。
    一切准备就绪。沈墨深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将各种小机关巧妙藏在身上。顾惊弦亲自替他检查了一遍,最后,将一枚特制的、极其锋利的薄刃片塞进他腰带内侧。
    “以防万一。”顾惊弦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手指不经意擦过沈墨深的手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墨深看着他眼底深藏的忧虑,心中一暖,低声道:“等我信号。”
    阿青也被编入行动小队,负责在外围接应和指引。
    子时,月黑风高。
    沈墨深根据计划,独自一人出现在北郊河滩附近,故意暴露行踪。很快,几名红袍人如鬼魅般出现,将其“擒获”。一切如同预料。
    顾惊弦站在远处高坡的阴影中,通过千里镜死死盯着沈墨深被带入那个隐秘的洞口。他的拳头握得骨节发白,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才缓缓放下千里镜,对身后待命的精锐小队吐出两个字:
    “行动。”
    四
    地下祭坛,灯火通明,弥漫着一种狂热的氛围。
    沈墨深被反绑着双手,押到那尊血色菩提像前。祭坛比之前所见更加隆重,四周插满了诡异的旗帜,中央画着一个巨大的、用朱砂和某种暗红粉末混合绘制的“送神局”符号。
    红袍首领(被称为“菩提使叁”)站在法坛前,看到沈墨深,发出沙哑的笑声:“很好!最后的‘灵瞳’祭品终于齐了!尊者法驾即将降临!”
    沈墨深心中凛然,“灵瞳”?是指他的眼睛?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估算着守卫的人数和位置,默默等待着时机。
    时辰一点点逼近子时(三月初三的开始)。菩提使叁开始高声诵念晦涩的咒文,其他红袍人跪伏在地,神情癫狂。祭坛中央的符号开始隐隐发出红光!
    就是现在!
    沈墨深猛地挣脱了早已用薄刃片磨松的绳索!同时甩出藏在袖中的一枚烟雾机关!
    “噗——”浓烈的白烟瞬间爆开,笼罩了整个祭坛中心!
    “有诈!”红袍首领惊怒交加!
    几乎在烟雾爆开的同一瞬间,祭坛数个入口处同时传来巨响和喊杀声!顾惊弦带领皇城司精锐如天兵般杀到!
    里应外合,顿时打了红袍人一个措手不及!
    沈墨深在烟雾中灵活穿梭,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专门破坏法坛布置,将那些旗帜扯倒,将符号搅乱!
    顾惊弦剑光如龙,直取红袍首领!两人瞬间战在一起,劲气四溢!
    战斗激烈而短暂。皇城司有备而来,又是突然袭击,红袍人虽个体武力不弱,但阵脚大乱,很快便被分割包围,逐一剿灭或擒获。
    红袍首领见大势已去,虚晃一招,企图冲向祭坛后方的一处暗门逃跑!顾惊弦岂能让他得逞,剑气如虹,封死其去路!
    就在这时,谁也没注意到,一个一直跪在角落、看似普通的红袍人,突然暴起,手中淬毒的匕首直刺正在协助清剿的沈墨深后心!
    “小心!”顾惊弦眼角瞥见,肝胆俱裂,想救援已来不及!
    电光石火间,一道瘦小的身影猛地从旁冲出,狠狠撞开了那个偷袭者!
    是阿青!他不知何时竟也混了进来!
    “噗嗤!”匕首偏离了方向,仍划破了阿青的手臂,鲜血瞬间涌出,颜色发黑!毒!
    偷袭者被顾惊弦随后赶到的亲兵乱刀砍死。
    顾惊弦冲到沈墨深身边,一把将他护在身后,同时看向倒地的阿青,急喝道:“大夫!解毒药!”
    沈墨深扶住阿青,看着他迅速灰败的脸色和乌黑的伤口,心急如焚。
    阿青却对他虚弱地笑了笑,断断续续地说:“沈先生……我……我替五叔……报仇了……”头一歪,昏死过去。
    五
    祭坛之乱,终被平定。擒获活口数名,包括重伤被俘的红袍首领“菩提使叁”。缴获大量火药、邪教经卷以及往来密信。
    经连夜突击审讯,“菩提使叁”在酷刑和攻心下,终于崩溃,吐露部分核心机密:
    “花开”仪式,确系计划利用埋设在祭坛下方的巨量火药,在仪式高潮时引爆,制造“天罚”假象,同时配合在漕运码头制造的混乱,企图颠覆金陵乃至江南秩序。而“尊者”,身份极其神秘,连“菩提使叁”也从未见过真容,只知地位尊崇,隐在朝堂高层。
    至于阿青,虽经全力救治保住了性命,但毒素侵体,身体极度虚弱,需要长期调养。
    三月初三的黎明,终于平静地到来。阳光驱散了地下祭坛的阴霾,也照亮了皇城司衙署内众人疲惫却坚毅的脸。
    顾惊弦看着窗外,对身旁的沈墨深说:“‘菩提血’的根,比我们想的更深。这只是一个开始。”
    沈墨深点点头,目光落在仍在昏迷的阿青身上,又看向顾惊弦染血的衣襟和坚毅的侧脸。
    “那就……挖下去。”他轻声道,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