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与王振山悄然移至她身后不远处,凝神细听。
“……城隍老爷在上,信妇孙王氏,求您老人家保佑我儿书同……保佑他平平安安,在衙门里顺顺利利,莫要……莫要惹上什么祸事……”
老妪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与恐惧:
“信妇日日吃斋念佛,不敢有半点懈怠,只求我儿能避开那些……那些贵人老爷们的争斗,安安稳稳领份俸禄就好……求城隍老爷显灵,驱散那些缠着我儿的邪祟小人啊……”
她磕头极其用力,额头沾上了尘土,显得愈发可怜。
李平安与王振山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这老妪果然如情报所言,极度畏惧鬼神,对儿子的安危担忧到了极点。
李平安缓步上前,在老妪身旁停下,也装模作样地对着庙门拜了拜,然后用一种温和而带着些许沧桑的语调,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老妪听:
“唉,这世道,做人难,做官更难。”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有时候,不是你想躲,祸事就会自己找上门啊。尤其是……牵扯到那些天家之事,贵人之争,更是身不由己,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还要连累家人……”
他这话语,看似感慨,却字字句句都敲在了孙王氏最恐惧的心坎上。
孙王氏正磕着头,闻言动作猛地一僵,霍然抬起头,惊恐地看向身旁这个陌生的老人。她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害怕:
“你……你是什么人?你……你胡说什么?”
李平安叹了口气,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老夫人莫怕。老夫并非歹人,只是一个……同样曾被卷入是非,险些家破人亡的可怜人罢了。只是听闻鸿胪寺的孙主簿近来似乎惹上了麻烦,心中感慨,故而多言了几句。”
听到“鸿胪寺”、“孙主簿”、“麻烦”这几个词,孙王氏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浑身都开始发抖,手中的香差点掉在地上。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身,就要逃离。
王振山适时地上前一步,看似无意地挡住了她的去路,语气同样温和:
“老夫人,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有些关于令郎安危的事情,想向老夫人求证一二。此地人多眼杂,不如我们找个安静处说话?”
孙王氏看着眼前这气度不凡、虽衣着朴素却难掩威严的二人,又听到事关儿子安危,顿时慌了神,六神无主,只是喃喃道: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别害我儿子……求求你们……”
李平安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微叹,知道不能逼得太紧。
他放缓语气,低声道:
“老夫人,我们若想害令郎,便不会在此与你多言了。我们只是想弄清一些真相,或许……还能帮令郎避开一场真正的杀身之祸。”
“你可知,有些人做的事,一旦败露,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届时,你和你儿子,一个都跑不了!”
最后那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孙王氏耳边。她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王振山不动声色地扶住。
“我……我……”
孙王氏涕泪横流,恐惧到了极点:
“书同他……他前些日子是有些不对劲,回来总是心神不宁,夜里说梦话,说什么……‘掉包’、‘不敢说’、‘会没命的’……我问他,他什么都不肯讲,只说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让我千万别往外说,不然全家都要死……”
掉包!
不敢说!
会没命的!
这几个词,让李平安和王振山的心脏猛地一跳!
李平安强压住内心的激动,追问道:
“他可曾留下什么东西?比如……纸条?记录?或者,有没有特别交代过你什么?”
孙王氏茫然地摇了摇头,但随即又像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才哆哆嗦嗦地从怀里贴身的内袋中,摸索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东西,声音发颤:
“他……他没留什么。就是……就是有天晚上,他偷偷烧东西,我抢下来一点……看不懂是什么,但他当时吓得脸都白了,让我千万藏好,死都不能拿出来……”
李平安接过那小小的油纸包,指尖能感受到老妪身体的颤抖和那纸包上残留的惊惧。他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小片烧焦的纸屑,比之前从老周那里得到的还要小,上面只有模糊的、残缺的半个字,以及一个几乎无法辨认的、似乎是编号的墨印。
那半个字的笔锋走势,赫然与李欣悦的字迹有七八分相似!而那墨印的格式,正是吏部用来标记重要文书编号的式样!
虽然依旧无法作为直接证据,但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强烈的佐证!
证明孙书同确实接触过,并且试图销毁与殿试试卷相关的东西!
“老夫人,此物暂且由老夫保管,或可作为关键时刻,保全你母子性命的凭证。”
李平安将纸屑重新包好,郑重收起。
孙王氏只是流泪,不住地念叨:
“你们……你们真能救我儿子吗?”
“我们会尽力。”
李平安看着她,承诺道:
“在此之前,老夫人务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平日如何,今后还如何。若有陌生人问起,只说今日是来上香祈福的,从未见过我们。”
叮嘱完孙王氏,看着她如同惊弓之鸟般匆匆离去,混入香客之中消失不见,李平安与王振山也迅速离开了城隍庙。
回到马车内,隔绝了外面的喧嚣,王振山才激动地低声道:
“伯父!孙书同果然知道内情!”
“他手里一定还有更多东西!我们是否立刻想办法接触他本人?”
李平安摩挲着怀中那新得到的小小纸屑,眼神锐利如鹰:
“不,现在接触他,只会打草惊蛇,将他推向绝境。赵高必然也盯着他。我们手中的线索越多,越要沉住气。”
他看向王振山:
“现在,我们至少有了两个明确的方向——孙书同本人,以及赵高与匈奴交易铁器的‘老路子’!”
“接下来,双管齐下!你负责利用军中渠道,秘密查探赵高走私铁器的路径和证据!孙书同这边……我来想办法。”
王振山重重点头:
“明白!”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向着陈国公府驶去。车外,华灯初上,永安城的夜生活刚刚开始,一片太平景象。
车内,两人却知道,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已然化作汹涌的漩涡。
真相的拼图,正在一块块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