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凤銮殿。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气氛肃穆而凝重。龙椅之上,女帝武明空身着赤黄朝服,面容威严,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与决绝。
匈奴正使兀朮骨率领使团成员,昂首立于殿中,姿态依旧跋扈。他依照前夜与赵高的密谋,在例行奏对之后,猛地跨出一步,声若洪钟:
“尊贵的大虞皇帝陛下!”
兀朮骨右手抚胸,行了一个匈奴礼节,但眼神却毫无敬意:
“外臣此番奉单于之命前来,是为两国永结同好,止息干戈。为表诚意,我匈奴愿将此前所求之财物,削减半数!只需白银七十五万两,牛羊五万头!”
此言一出,殿内不少官员面露惊愕,交头接耳:
削减半数?
匈奴何时变得如此“好说话”了?
兀朮骨很满意造成的效果,话锋紧接一转,图穷匕见:
“然,我匈奴勇士崇敬英雄!听闻贵国有一女子,名曰李欣悦,其祖父李平安,乃当年落雁谷之战的‘军神’!”
“单于心生向往,欲迎娶此女,以结两国秦晋之好,亦可使草原儿女领略大虞‘军神’后裔之风范!故,外臣斗胆,请陛下允准,以此女替代宗室女,和亲匈奴!此乃彰显两国情谊之最佳选择,望陛下圣裁!”
他将“军神”二字咬得极重,语气中的羞辱与挑衅,毫不掩饰。
殿内瞬间一片哗然!
用功臣之后,而且是声名狼藉的“文贼”去和亲?
还是嫁给年迈的匈奴单于?
这简直是亘古未有的奇耻大辱!
不少尚有血性的官员面露愤慨,但瞥见御座上女帝那看不出喜怒的脸,以及站在文官首位、眼观鼻鼻观心的左相赵高,又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武明空端坐龙椅,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似乎正在权衡。殿内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赵高微微垂首,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一切似乎都在按照他的剧本进行。
就在女帝朱唇微启,似乎将要开口应允的千钧一发之际——
“陛下!臣有本奏!”
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怒吼,猛地从武将队列中炸响!
王振山猛地出列,甲胄铿锵,他双目赤红,须发皆张,因为极致的愤怒,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他无视了赵高投来的冰冷目光,直直望向龙椅上的女帝,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整个大殿:
“陛下!万万不可啊!”
他猛地转身,戟指兀朮骨,怒喝道:
“蛮夷之言,荒谬绝伦,包藏祸心!”
“平安伯……先生,乃我大虞开国功臣,一身伤痕皆是为国征战所留!”
“其孙女纵然有错,亦是我大虞子民,岂能受此奇耻大辱,被当做货物般送往蛮邦,供人羞辱?!此例一开,天下功臣何以自处?边境将士何以效命?我大虞脊梁何在?!尊严何存?!”
他再次转向女帝,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悲愤而铿锵:
“陛下!治国在德不在术,立威在义不在利!若以牺牲功臣之后、践踏国格尊严来换取一时之苟安,此举非但不能止戈,反而会令匈奴轻视我朝,令天下忠义之士寒心!届时,失民心,丧民德,国将不国!臣王振山,泣血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严辞拒绝匈奴无理要求!”
王振山这番掷地有声、饱含血泪的谏言,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殿内许多官员压抑的情绪,尤其是那些武将,更是感同身受,纷纷出列附和:
“王将军所言极是!陛下三思!”
“此举有伤国体,寒透将士之心啊!”
“绝不能答应!”
文官队列中,亦有少数清流官员面露不忍,微微颔首。
一时间,朝堂之上,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兀朮骨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没想到王振山竟敢如此强硬地当庭反对,更没想到会引发如此多的共鸣,他不由地将目光投向赵高。
赵高眉头微蹙,心中暗骂王振山坏事,但面上依旧平静,出列躬身道:
“陛下,王将军忠勇可嘉,然其言辞过于激烈。匈奴正使主动削减半数财物,诚意可见。以一人换边关数年太平,使万民免于战火,此乃陛下仁德,顾全大局之举。且那李欣悦身负罪责,若能以此戴罪立功,亦是其造化。望陛下圣心独断,以江山社稷为重。”
依旧是“大局”、“仁德”、“社稷”挂在嘴边,试图扳回舆论。
龙椅上,武明空的脸色变幻不定。
王振山的激烈反对和部分朝臣的共鸣,出乎她的意料。
她可以强行压下反对声音,但如此一来,势必在史书上留下污点,更会加剧朝堂分裂,尤其是武将集团的不满:
她推行女子科举,本就需要平衡各方势力,此时若因一个李欣悦而引发更大动荡,非她所愿。
她需要权衡,需要时间。
“够了。”
武明空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压下了殿内的嘈杂。
她目光扫过王振山,又看了看赵高和兀朮骨,缓缓道:
“和亲之事,关乎国体,非同小可。匈奴正使之请,朕已知悉。然,李欣悦身份特殊,其祖父李平安,确于国有功。此事……容朕三思。”
兀朮骨脸色一变,想要再言,却被武明空抬手制止。
“正使先且退下,静候消息。”
武明空语气淡漠,随即看向身旁的内侍:
“传朕口谕,召……李平安,即刻入宫觐见。”
她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
“朕,要亲自问问他这个做祖父的……意下如何。”
退朝。
王振山看着女帝离去的背影,重重松了口气,但心中的巨石并未落下:
他知道,这仅仅是暂时的延缓。最终的决定权,依旧在女帝手中。而陛下此刻召见伯父,是转机,还是……更深的陷阱?
他不敢怠慢,立刻派人火速前往陈国公府报信。
金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在冰冷的宫砖上,反射出令人心寒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