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回到陈国公府书房时,王振山正如同困兽般在屋内来回踱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焦躁与愤怒。
李平安刚刚推门而入,他便立刻迎上前,急声问道:
“伯父!宫中情况如何?”
“陛下她……没有答应那匈奴蛮子的荒唐要求吧?”
这种问题的答案,其实从一开始王振山就是知道的,如果女帝不答应的话,也就不会找到李平安去问话了:
只能说,直到此时,他的心中还是保留着几分幻想。
李平安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碗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仿佛要浇灭喉间残留的御书房那令人作呕的虚伪气息。
放下茶碗,将面圣的经过,包括女帝如何以“大义”、“君恩”、“黎民”相逼,自己如何拒绝乃至最后那番尖锐的嘲讽,原原本本,平静地叙述了一遍。
王振山听着,脸色由焦躁转为惊愕,再由惊愕化为滔天的怒火!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立柱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整个书房仿佛都随之震动。他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因极致的愤怒,声音都带着撕裂般的颤抖:
“她……她怎能如此?!身为帝王,不明辨是非,不主持公道,反而与赵高那等奸佞沆瀣一气,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逼迫功臣献出亲孙女!这还是我大虞的皇帝吗?!这与那前朝昏君有何区别?!她推行女子科举时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难道都喂了狗吗?!”
他胸口剧烈起伏,猛地转身看向李平安,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伯父!不能再忍了!我这就去写信,八百里加急送往北疆,请我父亲即刻回京!”
“父亲乃开国国公,在军中在朝堂皆有余威,由他出面,联络诸位老臣,向陛下施压!我就不信,陛下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推动这等丧权辱国、寒透人心的荒唐之事!”
王振山说着,就要唤人来准备笔墨。
“不可。”
李平安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瞬间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王振山沸腾的怒火上。
王振山动作一僵,愕然回头:
“伯父?为何不可?难道我们真要眼睁睁看着欣悦被他们……”
李平安走到他面前,目光沉静如深潭,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振山,你的心情,我明白。”
李平安语气低沉:
“但此刻让你父回京,非但于事无补,反而可能将整个陈国公府,彻底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看着王振山不解的眼神,缓缓分析道:
“其一,陛下心意已决。她今日召见我,并非真心商议,而是最后通牒。我当众撕破她那层伪善面具,已彻底激怒了她。此刻她与赵高,想的绝非退让,而是如何更快、更狠地除掉我们这块绊脚石。老国公此时回京,在陛下看来,便是武将集团对她的公然挑衅,她正好可以借题发挥,将陈国公府打成‘拥兵自重’、‘干预朝政’的逆臣!”
“其二。”
李平安目光锐利:
“赵高必然也防着这一手。老国公若动,北疆局势或许生变,朝中赵高党羽定会大肆攻讦。届时,不仅救不了欣悦,反而会给了他们将王家一并铲除的借口。我们不能自乱阵脚,授人以柄。”
王振山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李平安的分析字字诛心,将他满腔热血浇得冰凉。他颓然坐下,双手抱头,声音充满了无力与痛苦:
“难道……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我们只能在这里等死?等着欣悦被他们……”
“不,我们不是在等死。”
李平安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铁石般的坚定:
“我们是在等待时机。赵高和女帝越是想尽快除掉我们,就越容易露出破绽。我们手中的线索——孙书同,赵高走私铁器的证据,还有北疆可能存在的希望——这些都是我们的筹码。”
他按住王振山的肩膀,力量透过手掌传递过去:
“振山,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冲动只会落入敌人的圈套。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比他们更有耐心,更沉得住气。暗中积蓄力量,抓住他们露出的哪怕一丝破绽,然后……一击致命!”
“而且,女帝……一定会逼迫我同意的。”
王振山抬起头,看着李平安那双历经沧桑却依旧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迷雾的眼睛,心中的慌乱和绝望,渐渐被一种更为沉重的、背水一战般的决心所取代。
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伯父,我明白了。是侄儿冲动了。接下来该怎么做,侄儿听您的!”
李平安点了点头,目光投向窗外阴沉的天空。
山雨欲来风满楼。
接下来,就该看看这位女帝的手段了。
实际上,女帝要比李平安想象的更加着急几分,他还在与王振山在陈国公府书房内商议对策,宫中的旨意便已如同催命符般抵达。
前来传旨的依旧是那名中年太监,只是此次他身后还跟着两名面无表情的宫廷侍卫,无形中增添了肃杀之气。太监展开黄绢,尖细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内格外刺耳:
“陛下口谕:念及李平安曾有功于国,其孙女李欣悦虽身负重罪,朕亦不忍遽加以刑。然匈奴和亲之请,关乎两国邦交,不可轻废。今特予一线生机。”
太监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王振山和面无表情的李平安,继续宣读:
“鸿胪寺报,匈奴使团中有勇士数名,素闻大虞人杰地灵,欲以武会友。朕思之,李平安既为昔日‘军神’,想必虎父无犬女。特准其与匈奴勇士比试一场。若胜,则李欣悦殴伤使臣之事既往不咎,即刻释放,和亲之议亦作罢。若败……”
太监的声音拖长,带着一丝冰冷的意味:
“则李欣悦需遵旨和亲匈奴,以全两国之谊,李平安亦不得再有任何异议。此乃天恩浩荡,给予戴罪立功之机,尔其钦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