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见她眼神恳切,心下稍安,拍了拍姜茶的手背,“你能想开,母亲就放心了。我的茶儿值得更好的。”
傍晚时分,锦瑟院内,姜茶并未入睡。
她屏退左右,只留一盏烛灯。
面前铺开一张素笺,却迟迟未曾落笔。
前世赵霖虽说从不与她说起朝堂上的一些事,但他高兴时,再加上饮了一些酒,会拉着她的手感概自己多么慧眼识珠,开始述说自已如何发现他们的才能并重用他们,后面就是一些朝堂上鸡毛蒜皮的小事。
其中一个名字,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沈砚。
此人出身寒门,颇为有些才干,却不懂得左右逢源,所以在位十三年在工部还是一个小小的主事。
但姜茶记得,约莫半年后,他会因在一次河道修缮中提出关键建议被赵霖注意到,后来更是在漕运事务上展现出过人的能力,被赵霖赏识收归麾下,成为其掌管钱粮的得力干将之一。
此时赵霖的目光恐怕还集中在拉拢新晋勋贵和掌权大臣上,未必会注意到一个沈砚。
而她要做的,就是先一步,以不引人注目的方式,让父亲注意到这个遗珠。
即便不能立刻收为己用,结个善缘,也是好的。
她铺开宣纸,沉吟片刻,开始落笔。
翌日清晨,姜茶估摸着父亲下朝回府带着一碟新做的点心,去了书房。
姜宏远刚换下朝服,见女儿来了,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茶儿,怎么过来了?身子可大好了?”
“劳爹爹挂心,女儿已无碍。”
姜茶将点心放在书案旁的小几上,从袖口中拿出一本有些破旧的书,书页泛黄,边角甚至有轻微磨损,随即柔声道,“爹爹,女儿整理房间时,偶然翻到这本前朝石河道杂记,里面提及的一些治水理念颇有意思。
想起前两日听母亲提起,父亲近来似乎忧心京畿附近某段漕渠年久失修,恐春雨泛滥成患?”
姜宏远微微挑眉,他确实在朝会上与工部官员议过此事,但也只是泛泛而谈,只是没想到他只不过是和夫人说过几句,茶儿竟能凭借这几句由此联想到治水。
还……
姜宏远扫了一眼她手中的书。
看起来确实是放置很久的书。
茶儿何时关心起这个了?
姜宏远:“哦?你倒有心。只是这些都是朝堂政务,非你该操心的。”
“女儿明白。”姜茶将书轻轻放在书案一角,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脸上是一副急切卖弄的模样,“女儿只是觉得书中所载有些想法新奇,比如提及的分流减淤、固堤导引之法。
女儿愚见,想着若能有精通此道的实干之才负责修缮,可事半功倍,避免劳民伤财。
也不知工部诸位大人中,可有这般人才?”
她的话语听起来就像一个刚读了点杂书,对朝政一知半解却试图在父亲面前展现见识的女儿家,天真却不惹人厌烦。
姜宏远目光扫过那本旧书,又看向女儿清澈却带着好奇的眼睛,心中微动。
他身为镇国公,兼领京营戎政,对工部具体事务并不能直接插手,但于国计民生相关的漕运、河工自然也有关注。
女儿这话,听起来无心,却似乎意有所指。
“你从何处得知?”
姜茶早就备好了说辞,面露一丝赧然,“前几日卧床无聊,听丫鬟们嚼舌根,说起外面一些趣闻,隐约提到工部有位姓沈的主事,家境清寒,却于河工之事上有些独到见解,只是人微言轻……女儿也不知真假,只是方才看书,偶然想起,便多嘴一问。父亲只当女儿胡言罢了。”
姜宏远是何等人物,在朝堂沉浮多年,深知许多有能力有才干的人往往埋没于微末。
一个工部的主事且出身寒门,自然是没有人脉的,名字能传到内宅丫鬟耳中,要么是确有其才,小有名声,要么…就是有人刻意想让这名字,通过这种方式,传入他的耳中。
只是若真小有名气,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说一定去结交,但名字他总得听说过吧?可朝中那么小有名气,有才干的人,虽说不熟,但他都会去稍微注意了一下,反倒是这位沈主事,听都没听说过。
难不成内宅丫鬟们比他消息都灵通?
尤其是女儿看似无意,实则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引导他去注意沈砚这个人!
姜宏远危险的眸子微微眯起狐疑的看着姜茶。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淡淡道:“好了,书放下吧。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但女子还是应以贞静为主,莫要过多探听外间事务。”
“是,女儿谨记父亲教诲。”姜茶乖巧应下,不再多言,行礼退了出去。
姜茶心里暗道。
父亲或许不会立刻行动,但只要他留了心,以他的人脉和手段,自会去核实沈砚的底细和能力。
这就够了。
姜茶离开后,姜宏远沉吟良久。
他拿起那本《河渠疏议》,随手翻了几页。
他并未完全相信女儿的话,但又不能不信。
想了想,他唤来自已的心腹,低声吩咐,“去查查,工部是否有个叫沈砚的主事,留意一下他。动静小些。”
“是。”
几日后,六皇子府书房内,烛火通明。
赵珩负手立于窗前,回想几日前游廊那一幕,姜茶那惊慌失措,口不择言的模样。
“好男色?”
他低声道,随即嗤笑了一声。
起初震惊过后,他冷静下来想了一下,很快便察觉出了不对劲。
他着手让人调查,结果查出的是三皇兄确实和那些容貌出色的人交往甚密,但绝无可能是断袖之癖!
他这位三皇兄,表面温良,但想要称帝的野心可不少,倘若他真的是断袖之癖,光凭这一点他就绝无可能登上帝位!
况且此前也并未传出三皇兄好男色的传闻,这姜茶又是如何得知?又有什么证据?
所以那女人分明是在故意误导他!
想通此节,赵珩气笑了,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他也真够傻的,竟然真信了那女人的满口胡诌。
不过……
赵珩摸了摸下巴。
也挺有趣的,或许可以试着拉拢一下她,为他所用。
“玄影。”他低声唤道。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
“去查三皇子近日动向,不必盯太紧。另外,”赵珩顿了顿,指尖轻叩窗棂,“查一下镇国公府姜大小姐落水前后,可曾发生过什么特别之事,接触过何人。”
“是。”
玄影领命,如来时般悄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