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六皇子府,书房。
烛火跳动,将一道颀长的影子投在墙壁上。
“主子。”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声音沙哑道,“三皇子近日常与吏部、工部几位郎中在醉仙楼密会,然后去了京郊大营,名义上是体察将士,实际上是跟几位中层将领走动十分频繁。”
赵珩转过身,把玩着腰间玉佩,开囗道,“继续。”
“是。”
“关于姜家大小姐,她落水前后,接触的人没什么异常。唯一奇怪的地方是,她被救起来时已经没有气息了,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十分悲痛准备安排后事,可没过一会儿姜大小姐突然醒了又晕了过去。
在府上休养了一段时间,性情大变,对三皇子的态度也跟以前完全是两个人。”
赵珩手指轻敲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想起宫宴那晚,游廊里那双故作慌乱,实则没什么感情的眸子。
还有那句脱口而出的好男色。
蠢话,却也是个能立刻脱身的法子。
“下去吧。”他淡淡的说道。
“是。”
玄影的身影再次悄无声息的离开。
书房里又安静下来。
赵珩独自走到窗前,看着庭院里洒满月光的树影。
死而复生,性情大变。
这种鬼神之说,他从来不信。
要么是这姜茶城府极深,一直用痴恋三皇兄的样子做伪装,要么就是落水那次,让她想通了什么,或者说得到了什么机缘?
他更倾向于后者。
宫宴上,他望向赵霖的眼神里,是淬了毒的恨。
这种恨意做不了假。
“一个了解三哥,却又对他恨之入骨的人。”赵珩喃喃自语,嘴角缓缓勾起,“倒是个搅乱局面的好棋子。这颗棋子,我要了。”
锦瑟院。
姜茶对着一盏烛灯,眉心紧锁。
她使劲回想着前世的种种细节。
永昌二十四年春,赵霖到底在谋划什么?
印象中,好像跟漕运有关。
对,是漕运改道。
赵霖借口旧河道淤积严重,力主开辟新渠,既能立功,又能把手伸进工部和户部,安插自己人,大肆捞钱。
可前世她的心思全在如何讨赵霖关心上。
具体的细节,她记不清了。
这时,春桃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小姐,有您的一个盒子,门房送来的,说没写是谁送的。”
姜茶心里一紧,看着那个没有任何标记的紫檀锦盒。
她让春桃放下东西,退了出去。
指尖碰到冰凉的盒盖,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打开。
没有机关,没有毒药。
里面静静躺着一叠纸,最上面一张,是工部主事沈砚的详细资料。
上面写着沈砚的家世背景及科考名次,还有他入仕后因为性子太直得罪上司,一直郁郁不得志的现状,写得一清二楚。
资料下,还有一份摘要,正是沈砚那份石沉大海的《漕渠疏浚分流策》。
姜茶拿起资料,一张小纸条从里面飘落。
上面只有四个字,笔锋慵懒随性,却又力透纸背。
“此子可用。”
是赵珩。
姜茶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
赵珩他怎么知道?他在调查我?
姜茶低头看着纸张,随后发现背面似乎有一行小字,她翻过来查看,上面写着。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能帮你,但你也要让我看到你的用处。
姜茶骤然捏紧了那张纸条,指节微微泛白。
过了很久,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眼中的惊慌散去,恢复了清明。
赵珩送来的这份大礼,确实是她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云裳院。
姜云殊抄《女诫》抄得头昏脑涨,越发觉得是那个孤魂野鬼在暗中作祟!
狗血符水都没用,神神叨叨的法子也全被嫡母给禁了。
她痛定思痛,决定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以情唤魂!
书上说,至亲之人的情感呼唤,就能唤醒被压制的真灵。
她一拍桌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开始翻箱倒柜。
终于,在床下一个积了灰的旧木匣里,她找到了目标。
匣子里,是一对珠花,样式简单,珠子也只是寻常的料器,是几年前姜茶用自己的月钱买来送她的生辰礼。
当时她嘴上嫌弃便宜,转头就丢进了这匣子里。
还有一幅画,纸张已经泛黄,上面是两个用炭笔画的小女孩,画得可笑,但能看出她们正一起拽着一根风筝线。
那是她们唯一一次,没有吵架,一起放风筝。
入夜,姜云殊抱着木匣,偷偷摸摸溜到锦瑟院外,躲在假山后头。
她探出半个脑袋,看着那扇透出烛光的窗户,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她的表演。
“姜茶,你还记得吗?六岁那年你与兵部侍郎家的小姐放风筝,我冲过剪断了你风筝的线,然后你哭着骂我,其实我就是不想你和那兵部侍郎家的小姐玩!凭什么你宁愿和她玩也不和我玩!”
说着她神情低落了起来。
“剪断你风筝线的时候,我其实也挺后悔的,后面我偷偷去把风筝捡了回来,虽然已经摔坏了……”
“还有就是我生辰的时候,你送我的那对珠花,我表面上十分嫌弃嘴上说着要把它扔掉,其实我真没想把它扔掉。后来因为这事咱俩又吵了一架,关系越发不好了。”
房里,姜茶正借着灯光,仔细研究赵珩送来的资料。
窗外隐约传来姜云殊的声音。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小猫在叫。
她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纸,起身推开窗。
就听见姜云殊在假山后面的说的话。
“如今你被那孤魂野鬼占了身体,我寻找任何办法想要将这孤魂野鬼赶出你的身体,可都没有。”
“姜茶,我是不是很没用?”
姜茶扶额,这丫头怎么还没有放弃?毅力这么强的吗?她就是这么想要以前对她如此恶劣的姜茶吗?
可听着她可怜巴巴的声音,姜茶又想起了前世。
侍卫的剑刺过来时,姜云殊用她那单薄的身子替她挡剑的身影,与眼前这个少女,重叠在了一起。
姜茶的心脏猛地一揪,一股酸涩涌上喉头。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想冲出去告诉她一切。
但她攥紧拳头,才把那股冲动压了下去。
理智告诉她,不行。
现在的姜云殊,还是那个天真又别扭的傻丫头,把她卷进这场你死我活的复仇里,只会害了她。
她轻轻的关上了窗户。
靠在冰冷的窗框上,闭上了眼,轻叹了一声。
“唉……”
窗外,姜云殊见窗户关上,瞬间瞪大了双眼。
这都不行吗?
她站起身,气愤的踢了一下假山,“这孤魂野鬼法力果然高深,连她这么有感情的呼唤,还能死死压下嫡姐的魂魄!看来得找别的法子了。”
第二天,姜云殊顶着两个红通通的眼睛,郁闷的来到街上的书肆,想买几本新的话本,找找驱邪的灵感。
刚在一个书架前站定,旁边便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姜二小姐也在找《南华札记》?”
姜云殊回头,便看到了谢允之那张带笑的脸。
他今天穿着一身竹青色长衫,手持折扇,一副翩翩公子的打扮。
“姜二小姐眼圈泛红,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谢允之见她不说话,问道。
姜云殊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说道,“你说,如果一个人突然性情大变,像是换了个人,那她是不是被孤魂野鬼附身了?”
谢允之摇着折扇的手,突然顿住,有些懵逼,“啊?”
姜云殊看他迷茫的样子,有些泄气了,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就当我没说吧。”
谢允之从她刚才的话中反应过来,着急道,“不是不是!我刚才就是没反应过来。”
他沉吟了一会儿道,“你说的这种情况人倒是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比如有些人经历过大喜大悲,从而性情大变,亦或者得了什么机缘,也说不定。人又不是石头,不可能一成不变的。”
他顿了顿,语气十分不确定道,“你那天躲在树后,我看你的目光似乎是在观察姜大小姐?你口中说的那个她,不会是姜大小姐吧?”
姜云殊立马否认,但语气还是透露着一丝心虚,“不是!”
谢允之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我听说彩霞阁又新进了一批料子,明日要不要去看看?”
姜云殊:“……不去!”
她还要盯姜茶呢!哪有空?
谢允之:“……你是不是讨厌我?”
姜云殊撇了他一眼,“没有。”
谢允之显然不信,“那你为什么拒绝的这么干脆?”
“我跟你很熟吗?”
谢允之噎住了,“好歹见过几次面。”
姜云殊冷着一张脸,无情的说道,“哪来的好几次?就一次。”
谢允之:“……”
镇国公府,书房。
姜茶将赵珩送来的情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她来到父亲的书房。
“爹爹。”她端上一盏新茶,语气平淡,“女儿偶然听说,三皇子近来似乎有意推动漕运改道的事。”
姜宏远端茶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她。
姜茶继续说,“女儿还听说,工部有位叫沈砚的主事,为人耿直,不会钻营,他手上有一份极好的漕渠修缮方案,却因为得罪了上司被压着。”
她把这件事和父亲近来担心的春汛联系起来,条理清晰。
“爹爹,春汛就要到了,漕运安危是大事。如果能用沈砚的法子,既能解决百姓的忧患,又能让我镇国公府在这件事上占得先机,得个好名声。”
书房里一片寂静。
姜宏远目光深邃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茶儿,你以前从不关心这些的。”
姜茶怔了一声,想开口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说啥。
姜宏远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沉默,仿佛刚才说的话,只是随口一问,继续开口说道,“爹知道了。这件事,我自有安排。”
与此同时,六皇子府中。
赵珩拿起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棋子和棋盘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他看着棋盘上的棋子,淡淡开口,“想必她那边开始行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