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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初闻沙洲田庄

    王福打探来的消息,与周坤在县衙二堂做出的猜测,确实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既然如此,就不必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了,眼下千头万绪,皆须为三日后的清江宴让路。

    对于王干炬而言,清江宴能不能办好,将决定他能不能从治河的困局中脱离出来,没有钱,一切都是虚的。

    “福伯,”王干炬一边翻阅着江宁县的水文资料,一边吩咐道,“你去与周典史说一声,狱里关着的那几个胡言乱语的愚夫,不必过分计较。依律,当众责杖十板,训诫一番,便放了吧。”

    然而,预期的脚步声并未响起。王干炬疑惑地抬头,只见王福仍垂手立在原地,脸上惯常的恭顺里,掺着一丝犹豫,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怎么?”王干炬将身子向后靠了靠,目光落在老仆脸上,“还有什么事?”

    “这……”王福喉头滚动了一下,似乎字句有些艰涩,“老爷,老仆是想起家里的一些旧事,心下不安。只是……只是怕自己见识浅陋,说错了话,反倒误导了老爷。”

    家里?王福肯定指的不是江宁县了,那就是老家石阳县。

    王干炬笑了笑,说:“福伯,你是我家的世仆,看着我从小长大,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说对说错,都不打紧,总归是个参详。”

    “老爷你在江宁这两年,忙于公务,少有去大江边上,老仆因为采买日用,倒是时常去,那大江上,有件麻烦事,和家里一模一样。”

    “哦?”这话让王干炬起了兴趣,他索性将面前的书册推开,身体微微前倾,问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江里的沙洲,”王福说,“家里赣水里头,也有沙洲。好些年前,就被庐陵城里的达官贵人、甚至还有京里告老的阁老、尚书们看中,派人围了坝,排了水,垦成了上好的水田,私下里经营,岁入颇丰。这江宁县大江里的沙洲,也都是如此。”

    王干炬点点头,说:“所以你觉得,这造谣的,搞不好还有南京城里的勋贵们的份?”

    “是,”王福说,“当年,庐陵府几次想疏浚本府所辖的赣水漕运航道,方便漕粮商船。可每每甫一动工,便阻力重重,最终多半不了了之。”

    “那些贵人不允?”

    “老爷明见万里,他们在沙洲上围起的坝,不过是样子货,官府若是动水道,水流稍变,就可能冲了他们的私坝,淹了他们的肥田。再有就是,因着这些私坝,江身渐狭,要想保住江堤不失,私坝不拆不行。”

    “正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王干炬总结道:“所以,庐陵肯定没干成对吧。”

    “那些显贵府上的豪奴,鼓动田庄的管事、佃户聚众阻挠,说坏了他们的生计;然后又买通胥吏、散播谣言、甚至在石材、木料上动手脚,种种下作手段,层出不穷。”

    王干炬听着,脸上的神情渐渐凝重,眉头蹙起。他心中升起一个疑问:王家在石阳不过是乡下略有田产的小地主,并非什么簪缨世族,王福从哪知道这么多的?

    不过这毕竟是家里的老仆,他也就直接问了:“福伯,这些官场和豪贵间的阴私勾当,连我当年在老家都未曾听闻,你又是如何知道的这般详尽?”

    王福说:“老爷您当年一心只读圣贤书,自然不闻这些窗外风雨。这些,在庐陵府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官府装着糊涂,维持个体面罢了。”

    也对,王干炬想,老家庐陵府人文荟萃,科甲鼎盛,素有“五里三状元,九子十知州”的说法,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关系网密如蛛丝,庐陵知府也只是个正五品的官员,哪好与他们撕破脸。

    “是我想岔了,”王干炬说,“此事关系重大,我暂且记在心里。眼下修堤一事,八字一撇尚且欠着,银钱、人力、物料样样捉襟见肘,绝非与那些沙洲背后豪门正面对上的时机。”

    他顿了顿,指示道:“你且先去寻周典史,传我的话,把那几人的处置办了。”

    “是,老爷。”王福躬身应下,退步出了书房。

    房门轻轻掩上,书房内重归寂静,王干炬在房内继续翻水文资料,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区区庐陵府内的豪绅,都敢为了私利,暗中破坏府衙的工程,自己这个知县的治河大计,在那些与国同休的勋贵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此事绝不能等到刀架到脖子上再应对。他左思右想,觉得王福所说的情况,还是不能置之不理,待治河一事真正起步,迟早是要和那些沙洲上田庄的主人碰上一碰的。

    如果现在安排人摸清楚情况,后边应对起来,也就可以从容一点,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也许这个事,还是得落在王福的身上,他一介仆役,不会引人注目,而且这两年常去大江码头、沙洲田庄之类的地方采买食材,如此,庄头、管事、老农“闲话”,最是自然不过,闲扯一些田庄主人是谁之类的话题,也不犯忌讳。

    典史厅前院,青砖墁地,周坤已经按照王干炬的意思,把那三个造谣的愚夫从县狱提溜了出来。

    这三个村夫虽已褪去木枷,但脸上惊惶未消,尾随而来的亲属,也被周坤找来,男女老少十余人,个个面带凄惶,低头缩肩,不敢高声,被勒令站在院中听训。

    周坤站在台阶上,一身公服,脸色比抓人时和缓了些,但目光扫过,依让这些百姓脊背发凉。

    “尔等三人,听信妖言,以讹传讹,本当严惩!所传‘打生桩’之说,荒诞不经,蛊惑人心,已触犯《大乾律》‘妖言惑众’之条!按律,‘妖言惑众’者,轻则杖徙,重则可究死罪!”

    三个汉子腿一软,几乎要跪倒,亲属中已有妇人低声啜泣。

    “然则,”周坤话锋一转,语气稍缓,“王县尊仁德,念尔等愚昧无知,受人蒙蔽,且初犯,特意开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一挥手:“来人,当众责杖十板,以儆效尤!望尔等牢记教训,日后安分守己,若再敢胡言乱语,定严惩不贷!”

    “谢……谢大老爷恩典!谢县尊老爷开恩!”三个汉子如蒙大赦,连连磕头。

    衙役上前,当众行刑。竹板击肉之声与压抑的痛呼在院中响起,亲属们看得心惊肉跳,却也暗暗松了口气——十板子,伤皮肉不伤筋骨,知县老爷确实手下留情了。

    行刑毕,周坤又接着说:“好叫你们知道,第一,王县尊修堤,是为保咱们江宁数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是积德造福的大善举!绝无任何歪门邪道。第二,咱们县尊,乃文曲星下凡,又得上天眷顾。修此堤坝,乃是为镇锁江中作乱的老蛟,平息水患,功德无量!此乃城隍托梦所示,岂是那些宵小之辈的污蔑所能遮掩?”

    “去吧!”周坤挥挥手。

    亲属们赶忙搀扶着自家男人,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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