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历四百六十八年五月二十八日,瓦伦公爵的军队,在距离帝都南侧约半日路程的地方扎下营寨。
与之相对,由查姆诺伯爵率领的贵族与雇佣兵联军,已抵达前线与瓦伦公爵的军队对峙,从后方守护着帝都。两军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只是默默地对峙着,目光里满是警惕。
仿佛双方都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帝都里那场加冕典礼的结果,等待着决定帝国未来的信号。
与此同时,帝都皇宫内,加冕大典正如期举行。流程虽因局势紧张显得有些仓促,却依旧维持着皇室仪式该有的庄严。
贵族们齐聚在那座专供皇室举行大典的建筑内,表面上是等待年轻皇帝(我)登场,神色间却藏着难以掩饰的焦急。他们大多早已做好了打算:加冕仪式一结束,就立刻带着家人离开帝都,返回自己的领地避难。
就连首相和礼部尚书也不例外——他们心里清楚,查姆诺伯爵的联军未必能挡住瓦伦公爵,一旦战败,帝都迟早会被攻破,他们必须提前留好退路,回到自己的领地才能掌控实权。
此刻,瓦伦公爵与查姆诺伯爵之间的战事,早已成了整个帝国关注的焦点。即便身处加冕典礼现场的贵族,谈论最多的也是前线的局势,对“皇帝登基”这件事的兴趣,远不如对战争结果的在意。
——不过是个傀儡皇帝登基罢了,就算仪式结束,帝国的权力还是在首相和礼部尚书手里,一切都不会改变。
不只是贵族们这么想,就连帝都的普通民众,也都抱着同样的念头。
这场被后世称为“血浴加冕礼”的即位大典,即将拉开帷幕……
加冕大典当天清晨,帝都下起了小雨。
细雨不会影响原定在室内举行的典礼流程,但皇家卫队的站位还是做了些调整——巴尔萨泽特意将可靠的士兵,部署到了更易冲进会场的位置,为后续行动做好铺垫。
……看着窗外的雨丝,我竟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连天气都在暗中帮我们,为这场政变添了几分“顺风”的运气。
举行加冕典礼的建筑,坐落在皇宫西北区域,四周被城墙环绕,既便于我们封锁出入口,也能防止贵族们中途逃走,对我们的计划再有利不过。
我穿着一身装饰华丽的皇室礼服,待在一间类似候诊室的房间里等候。礼服上缀着繁复的金线与宝石,沉重得有些压身,行动都有些不便。
“天哪!这身礼服简直是为陛下量身定做的!太合适了!”
礼部尚书(我的叔公)一走进房间,就夸张地惊呼起来。说实话,这样的话,我从昨天开始就听了无数遍——摄政派的人围着我调整礼服、梳理仪容,翻来覆去都是类似的奉承,早已让我听得麻木。
“哈哈,多谢叔公夸赞。”我顺着他的话回应,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略显怯懦的微笑,维持着“傀儡皇帝”的人设。
“哦?陛下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比前些天好多了。”首相也走了进来,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语气里带着几分审视。
“是啊,想到今天要举行加冕典礼,心里安定了些,也就不那么难受了。”我垂下眼眸,刻意放软了语气。
他肯定知道,之前给我送“关达雷奥”的事,也清楚我一直在“装病”。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装作毫不知情,依旧摆出一副“关心皇帝”的模样。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感叹他的脸皮,厚得超乎想象。
“陛下如今这副威严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第五任皇帝(查理二世)啊!父亲,您说是不是?”礼部尚书转头看向身旁的摄政王——他是礼部尚书的儿子,也是我的堂叔,此刻正一脸谄媚地附和。
“是啊!真是令人肃然起敬的景象!看到陛下如今的样子,我都高兴得快要哭了!”摄政王连忙点头,语气夸张得有些失真。
此刻,房间里只有首相、礼部尚书和摄政王三人。首相在他们到来之前,一直和真圣大领袖格奥尔格五世待在一起,此刻身上还穿着教会赠予的斗篷——只是斗篷上缀满了金饰,显得浮夸又笨重,看得出来他自己也不太喜欢,只是碍于教会的面子,不得不穿。
“今天是我宝贝侄孙(我)的大喜日子,爷爷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礼部尚书说着,从侍从手里接过一个精致的木盒,轻轻揭开了上面的绒布。
“这是我特意请帝国最有名的工匠,为陛下打造的权杖,今日加冕后,正好用来彰显皇室威严。”
他手里的权杖,并非魔法师用来辅助施法的魔杖,而是皇室成员专属的礼仪用品。据说,如今帝国的贵族和皇室成员,祖上大多能追溯到魔法师血统,因此皇室成员在重要场合佩戴装饰精美的权杖,既是传承传统,也是为了彰显“拥有魔法血统”的权威。
但这根礼仪权杖,和真正的魔法杖有着本质区别——它没有任何实用功能,反而缀满了珠宝与金银,这些装饰不仅无法辅助魔法施展,反而会阻碍魔力流通,纯粹是用来撑场面的摆设。
“好!这权杖做工精良,气度非凡,配得上陛下的身份!”摄政王立刻凑上前夸赞。
“陛下,您觉得怎么样?还喜欢这份礼物吗?”礼部尚书看向我,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不是对我的关心,而是期待我能乖乖接受这份“恩赐”,继续做他掌控下的傀儡。
说实话,我对这根笨重又无用的权杖毫无兴趣,可他们从来不会在意我喜欢什么,只会把自己认为“合适”的东西强加给我。
“很精致,我很喜欢。多谢叔公费心了。”我还是挤出微笑,装作满意的样子。
说到底,我们不过是在演一场“和睦的皇室家庭”戏码罢了。礼部尚书和摄政王表面上父慈子孝、关系和睦,实则同属摄政派,私下里为了权力争得你死我活;即便有血缘关系,在权力面前,也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工具。
更何况,我清楚地记得,就是眼前的礼部尚书,当年下令杀死了我的祖父(前太子),还派人暗杀摄政王(只是没能成功),甚至把薇拉·西尔维囚禁在塔楼里,折磨了十几年。
说实话,这些人手上沾满了鲜血,犯下了无数恶行,根本不值得同情,就算落得被杀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或许,等我真正掌控帝国后,为了巩固权力,也会做出和他们一样的事——皇室之间的权力斗争,从来都没有“仁慈”可言。
我在房间里继续陪着他们演这场“家庭戏”,直到侍从进来通报,说典礼场地已经准备就绪。期间,我刻意让自己的注意力分散,说话时也故意带着几分口齿不清,维持着“怯懦、无能”的傀儡形象。
首相和礼部尚书则在我面前兴致勃勃地聊着天,话题离不开“战后如何划分权力”“如何打压瓦伦公爵的残余势力”,丝毫没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险。或许在外人看来,他们在皇帝登基前夕讨论这些,显得格外荒唐;但对早已习惯掌控一切的他们来说,这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
……或许我也疯了吧,竟然敢计划杀死这两个掌控帝国多年、势力遍布朝野的人。
我还不知道,今天我会亲手杀死那位有血缘关系的叔公(礼部尚书),还是会将他生擒,之后在刑台上宣判他的罪行。
……但这些都无所谓了,我心里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遗憾。
今天的加冕典礼,不过是我夺回权力的过渡环节,我绝不会因为“血缘”“仁慈”这些无关的东西,让这场筹划已久的政变功亏一篑。
远处传来了乐器演奏的声音,有喇叭的高亢,也有鼓点的沉稳。越靠近典礼场地,声音就越清晰,带着仪式特有的庄重,却也让空气中的紧张感愈发浓烈。
我在蒂莫娜和摄政王的搀扶下,沿着通往会场的走廊缓缓前行。摄政王的手用力地抓着我的胳膊,语气里满是兴奋——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觉得等我正式登基后,他作为“皇帝亲信”,权力会比现在更大,能从礼部尚书手里分到更多利益。
而蒂莫娜,此刻却异常冷静沉稳,指尖的力道平稳,没有丝毫颤抖。看着她从容的样子,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心其实已经冒出了汗——原来我还是有些紧张的。
我差点忍不住苦笑出来,却还是强行忍住了。
紧张又有什么用?这场政变,我们没有退路,也不允许失败。
走到会场门口,摄政王率先松开手,快步走进大厅去通报;蒂莫娜则留在我身边,等待入场的信号。过了一会儿,远处的音乐突然停止,整个会场陷入一片寂静,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显然,是时候了。
“陛下。”蒂莫娜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最后检查一遍,身上的魔法准备、剑的位置,都没问题吧?”
“没问题。对了,巴尔萨泽他们……都按计划带剑了吗?”我同样低声问道,确认最后一项细节。
“都安排好了,您放心。另外,萨洛蒙大人那边也已经通知到了,魔法师军团随时可以行动。”
就在蒂莫娜话音落下的瞬间,会场内传来了摄政王的通报声:“皇帝陛下驾到——”
终于,要开始了。
“陛下……祝您一切顺利。”蒂莫娜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也有几分期待。
“嗯……走吧。”
我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蒂莫娜缓缓推开沉重的大门,刺眼的光线瞬间涌了进来,将我笼罩在其中——会场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
“沃德伯爵,你到底想干什么?”
努巴尔伯爵(财政大臣)怒视着身旁面无表情的沃德伯爵,语气里满是急切与不解。此刻,会场内,我已端坐在王座上;首相和礼部尚书则各自手捧着一顶皇冠,正一步步沿着台阶向王座走来,准备为我加冕。
“什么我想干什么?”沃德伯爵语气平淡,没有丝毫波澜。
“你之前调动治安部队,不就是为了阻止那两个人(首相和礼部尚书)继续作恶吗?”努巴尔伯爵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我当初答应配合你,就是猜到了你的意图——可现在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不动手?”
当初接到沃德伯爵“调动治安部队封锁帝都”的请求时,努巴尔伯爵就猜到了他们要在加冕典礼上动手,也默认了这种做法。他以为,沃德伯爵不透露详细计划,是为了避免被首相派系的人发现,可见对此事的重视。
“你看!那皇冠一旦戴到陛下头上,那两个人就会以‘皇帝守护者’的身份,彻底稳固他们的霸业,到时候再想阻止他们,就再也没机会了!”努巴尔伯爵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两顶皇冠,语气里满是焦急。
在他看来,这是阻止首相和礼部尚书的最后机会——一旦他们借“加冕”之名合法化所有暴政,帝国只会越来越混乱,平民也会越来越痛苦。可沃德伯爵却始终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行动,仿佛只是在看热闹。
“所以,你现在是要背叛我,背叛那些期待改变的平民吗?”努巴尔伯爵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失望。
“冷静点,努巴尔伯爵。”沃德伯爵终于转过头,目光依旧平静。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刚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首相和礼部尚书身上,又扫过坐在王座上、故意摆出“目光茫然、凝视虚空”模样的我,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
“再冷静一点。”沃德伯爵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好好看着吧……这,就是帝国的黎明。”
被这句话吸引,努巴尔伯爵下意识地转头,将目光重新投向王座——投向那个看似怯懦无能的年轻皇帝,投向那两个即将为皇帝加冕的掌权者。
——下一秒,一道耀眼的魔力光芒,突然在王座旁亮起。
从王座上俯瞰会场,景象确实壮丽。
王座与会场内的装饰,金碧辉煌,处处透着奢华,硬生生营造出一种“帝国富足繁荣”的假象。可只有我知道,这些装饰品大多是首相和礼部尚书从自己的府邸里借来的——帝国财政早已亏空,根本拿不出钱来置办新的典礼装饰。
涌入会场的贵族,大多是伯爵级别的低阶贵族。起初,首相和摄政派都想拉拢更多低阶贵族到场,好让自己的阵营显得更壮大;可后来才发现,会场根本容纳不下所有人,最后只能按“爵位等级”筛选,只允许伯爵及以上的贵族入场。也正因如此,我们后续除了控制皇宫,还得派人封锁贵族区,防止那些没到场的贵族趁机逃走。
即便如此,会场内聚集的人依旧不少,从王座的位置往下看,只能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影,根本分不清每个人的脸。恍惚间,我竟想起了刚转生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当时也是被一群陌生人围着,眼前一片混乱,我还忍不住哭了出来。
王座前方,是几级缓缓向上的台阶;台阶之下,首相和礼部尚书正并肩走着,两人手里都捧着皇冠,步伐缓慢,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傲慢。
终于到了这一刻。按原定流程,他们还需要走几步、说几句加冕祝词,可或许是因为局势紧张,他们竟直接省略了那些步骤,加快了脚步。我心里不禁生出一丝不安——前线的敌军离帝都只有半日路程,他们肯定比我们更急于结束典礼,好尽快返回领地。
不远处,站着一个看似是首相亲信的官员,手里捧着一张羊皮纸。我一眼就猜到,那上面写着早已拟好的圣旨——只要皇冠戴到我头上,他们就会立刻宣读圣旨,宣布瓦伦公爵为“叛乱分子”,号召全国贵族讨伐他。
两人又踏上一级台阶,我清晰地看到,他们的腰间,都佩着剑——和蒂莫娜之前汇报的一样。
其实,我们早就根据可能出现的情况,制定了好几套应对策略。
比如,我们曾预想过,会有贵族带着魔法道具进入会场。按惯例,会场内会提前启动“封魔结界”的魔法装置,可有些特殊的魔法道具,即便在结界内也能使用,很可能成为打乱我们计划的“不确定因素”。
因此,我们最终决定,让萨洛蒙暂时不要启动会场内的固定封魔结界,而是由贝尔贝王国的魔法师,用魔法临时掌控会场的魔力流动;一旦出现意外,魔法师军团就会和皇家卫队一起冲进来,彻底控制住场面。
这样一来,即便暴露我“会使用魔法”的事实,也能隐藏“我在封魔结界内也能使用魔法”的底牌,为后续应对突发状况留有余地。
而这些计划,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应对首相和礼部尚书“带剑入场”的情况。
按邦古达特帝国的规矩,加冕典礼上,只有皇帝能佩戴剑,其他任何人都不得带武器入场。可如今,首相和礼部尚书手握压倒性的权力,早已不把皇室规矩放在眼里,我们早就猜到,他们大概率会无视这条规则。
现在看来,这份担忧成了现实。
他们带剑,显然不是为了防备我这个“傀儡皇帝”——在他们眼里,我根本没有任何威胁。那剑,是用来防备身边的人的。他们两人斗了这么多年,只是为了对抗瓦伦公爵才暂时联手,彼此之间根本没有信任可言;他们担心自己手无寸铁地站在对方面前,会被趁机暗算,所以才特意佩着剑,给自己留了后路。
王座旁边,放着一张镶满宝石的圆桌。桌上,一边放着刚才礼部尚书送我的那根礼仪权杖,另一边,则是用紫色布料包裹着的“次圣剑”——那把被我们用来替换掉“瓦斯塔特”的、伪装成仪式用剑的剑坯。
此刻,整个大厅里,只有三个人带着武器:站在我面前的首相和礼部尚书,还有我自己。而我的仪式用剑,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所以……只能现在动手了。只要他们两人还佩着剑,就会成为我们后续镇压贵族的障碍;在这场不容失败的政变里,我们必须先消除这个最大的危险——而我拔剑的瞬间,就是所有人事先约定好的、行动开始的信号。
终于,首相和礼部尚书走到了我面前,按照礼仪,缓缓低下头,向我鞠躬。
就是现在。
趁他们低头、视线离开我的间隙,我迅速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圆桌上那把裹着紫布的仪式用剑,指尖用力,扯掉了布料;随后,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怀疑,我故意放慢动作,缓缓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他们刚抬起头,就看到了我手中的剑,瞳孔骤然收缩,都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显然,他们根本没料到,我这个“傀儡皇帝”,会突然拔剑。
我紧紧握住剑柄,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瞬间驱散了所有紧张。魔力缓缓注入剑身,微弱却坚定的光芒,在剑刃上悄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