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躁动不安的北风笼罩着整个皇宫。
洛天权叹息着,瞧瞧他们洛家这些皇帝的下场,隆泰帝一代武帝,上马杀敌下马治国,最后却因落水,感染风寒不治而亡。
元景帝,做皇帝还不足十年,前些年浑浑噩噩庸庸碌碌,最后逐渐清醒,然后立马就不小心在皇宫中坠湖,感染风寒不治而亡。
那些人啊,甚至傲慢的连手段都懒得变一下。
再看父亲,若不是因着姐夫行事狠辣果决,提前帮父亲铲除了一大批文官,清空杨氏在朝堂上的力量,会不会也是同样的结局?
可纵然这般,最后还是被当街刺杀。
宁国的文官只有白鹭书院吗?宁国的门阀只有杨家吗?
便是被姐夫和父亲接连清理,可朝堂之上奸佞何其多也,清理的完吗?
纵然坐上龙椅又能如何?
要么,整肃朝纲,清理蛀虫,然后像父亲,祖父,曾祖那般死的不明不白;要么,同文官和世家门阀同流合污,做一个提线木偶,碌碌无为的度过一生。
这样的皇帝,做来又有什么意思?
倒是洛天枢,原本那一张俊朗的脸庞,不知何时已经变的越来越扭曲,越来越狰狞,一双瞪大的眼睛中甚至还透出压不住的疯狂,也不知过了多久,洛天枢缓缓咧开唇角,笑道:“姐……”
洛天璇抬头,眸子里流露出些许悲哀。
“这皇帝,我来当。”
洛天枢一字一顿的说着。
洛天权便有些诧异,于他的印象中大哥对于权势之类的东西向来都没什么兴趣的,怎会贪恋注定是遍地荆棘的龙椅?难不成知晓自己是皇后独子,更是父亲长子之后,心中滋生出了一些野望?
毕竟,单单论身份,这龙椅天然就该身为嫡长子的洛天枢来坐。
他大抵有些庆幸,幸而刚刚没有将皇帝狗都不当这句话说出来,若是说出来那岂不是在说大哥是狗皇帝了吗?
只是很快,洛天权就摇了摇头将心中的杂念压下,他知道大哥不是这样的人,纵然是到了这皇宫之中,大哥也从未表现出半分对皇位的渴望,眼睛中更多透出的,是对皇宫这个巨大囚笼的厌恶,是想要从这个牢笼中逃离的渴望。
难道说……
洛天权忽地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长姐已经是一种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素手抬起,轻轻拂过洛天枢的长发,洛天璇的声音压抑又透着些许悲凉:“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我决定好了。”当下定了决心,洛天枢反倒是感觉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甚至就连脸上都漾起些许微笑:“皇帝的身份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很多事情若是没了皇帝这个头衔便会很难,姐,回头你带着天权离开。”
“还有永宁那几个丫头……”
“她们毕竟都是父亲的血脉,也是我们的妹妹。”
“淑妃,她是青衣彩衣的娘,想办法也带走吧。”洛天枢缓缓说着,一双眼睛透过窗户,似是能看到外面无垠的夜空。
黑暗又朦胧。
“这皇宫,当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啊。”
再正常的人,在这里呆的久了,可能也是要疯掉的吧?
然后,他又缓缓咧开嘴巴,笑了。
既然已经成了疯子,岂能不好好的疯一把?
……
古代,消息的传播总是存在着严重的滞后性,纵然是皇帝驾崩这样的大事,想要传遍宁国各地,也是需要极长的时间。
琅琊。
这里是杨家的老巢。
一座相当繁华的城市,偌大的宁国或许仅比东陵这座皇城稍稍逊色,纵然现在天气已经转寒,琅琊城的街道上依旧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嬉笑怒骂声,声声不息。
摩肩擦踵的人们,构成了一副和谐的画卷。
然而这种和谐,却被一道突兀的声响打破:
“让开,快让开……”
伴随着一个男人急切又压抑的怒吼,一匹快马于闹市之中横冲直撞,街道登时变的鸡飞狗跳,惊呼声,尖叫声此起彼伏,人们下意识冲着街道两边躲去,偶有躲闪不及的便被快马直接撞上。
身子被抛飞出去,口中鲜血直流,不知被撞断多少根肋骨。
更有倒霉的,马蹄践踏在胸口,当场胸骨尽碎,大抵是活不下去的。
而马背上的骑士,对于这样的画面就像没看见,只是不断催动着胯下快马,扬长而去。
琅琊城内,最重要的地方应该就是杨家祖地了。
那也是琅琊城中最为奢华,恢弘的地方,与其说是一座庞大的宅邸,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城市,城中之城。
杨家老宅,几乎占据了琅琊城十分之一的面积,老宅中护院家丁都是随身佩戴武器的,战斗力比起寻常府兵还要强上许多,甚至说比起边军也未必会逊色多少,就连老宅的院墙,都是按照城墙的标准修建而成。
若是当真发生什么大规模械斗,甚至是战争,想要攻破这一层防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啪嚓。
就在议事堂中,茶杯重重摔在地上,制作精美的瓷器直接化作细碎的粉末。
杨家七老之一的杨和兴,甚至也无法维持平日里的悠然,以及一切尽在掌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沉稳,但见那一张皱巴巴的面皮仿佛触电一般抽搐着,老脸之上满是愤怒,甚至是怨毒。
嫡亲的孙子杨潇,嫡亲的长孙女杨云姝,于多日之前前往平阳,杨和兴开出了相当不错的价码,甚至准备将杨云姝嫁给宋言,通过联姻来缓和双方之间的关系,从而避免宋言将矛头对准杨家,好给杨家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他觉得自己已经展现出了足够的诚意。
而且宋言现在的处境其实也颇为微妙,莫看他受封燕王,一时间风头无两,可他终究只是一个驸马,是一个外姓人,就算宁和帝能容忍宋言手上掌握着宁国最重要的兵权,可这种容忍又能持续多长时间?
一旦宁国境内,世家门阀,文官集团被宁和帝彻底镇压,宁和帝大权在握,成为真正的皇帝,那手握重兵镇守边疆的燕王,就会成为宁和帝下一个忌惮的对象。即便宁和帝真能容忍燕王的存在,那下一任帝王呢,是否还能容忍这般不受控制的力量?
因此在杨和兴看来,燕王和杨家最好的相处方式便是斗而不破。
就是双方维持着敌对关系,可以互相争斗,甚至偶有伤亡也可以接受,但绝对不能赶尽杀绝。说是养寇自重也好,总之,杨家就是燕王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一旦杨家消亡,燕王也就到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时候。
他相信宋言是个聪明人,自然也能看出这其中诀窍。
所以,他并不担心杨潇和杨云姝的安全,就算宋言无意同杨家联姻,也不会对两人怎么样,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更何况杨潇和杨云姝名义上还是主动到平阳拜访的客人。
只是让杨和兴没想到的是,姐弟两个一入平阳便没了消息,过去许多时日,也不见两人归来,杨和兴心中有些不安,忙派人秘密潜入平阳,这才得来了一个让他几乎疯掉的消息——杨潇,杨云姝在拜会之时,试图刺杀燕王,已经被燕王宋言当场诛杀。
何等拙劣的借口啊。
嫡长孙女,嫡孙,就这样……死了?
天知道,在杨和兴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大脑当中嗡嗡作响,甚至一瞬间的功夫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早该想到的啊。
那宋言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按照规矩办事的疯子啊。
世间的常理,约定俗成的规矩,对于宋言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一想到两个最优秀的嫡孙,一个最优秀的嫡孙女,尽皆死于宋言之手,便是杨和兴也沉稳不了,仿佛一头苍老但狂暴的雄狮,面目狰狞,目眦欲裂,佝偻的身子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宋言,吾誓杀汝!”
沙哑的声音中,蕴藏着无尽的怨恨。
就在这时,议事堂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眼望去,便瞧见管家带着一个中年男子,正急匆匆朝这边走来,看两人脸上震惊,不安的表情,显然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杨和兴虽震怒,却也不愿在下人面前失了体面。
抿了抿唇重新坐在椅子上,看了屋外管家一眼,示意两人进来。
刚踏入议事堂,那中年男子甚至顾不得行礼,急匆匆的张口:“家主,各位……各……各位老爷,不……不……不好了……出大事儿……了……”男子拼命的喘息着,胸腔以难以想象的频率快速起伏,很显然累的不轻,一时间甚至连正常说话都做不到。
杨和兴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柔声安抚道:“莫要慌张,先静下心,慢慢说,便是天大的事情也有我们几把老骨头顶着。”
变脸速度之快,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明明在几秒钟之前,还在为孙子孙女的死怒不可遏,不过眨眼之间便已经切换到寻常家主状态。
甚至说,那略显沙哑的声音,还透出几分慈祥。
中年男子便闭上了眼睛,用力吸了口气,然后又慢慢吐出,躁动的心跳终于平复了一些,这才缓缓开口:“家主,十三爷那边……出事儿了?”
杨和兴眉头缓缓挑起,眉心微蹙:“何事?”
“十三爷他……他当街把宁和帝杀了!”
嗡!
此言一出,议事堂瞬间炸锅。
原本还想要表现一下什么叫沉稳的五个老头霎时间脸色大变,便是连坐都坐不住了,身子蹭的一下站起,皱巴巴的脸皮更是扭曲成一团,脸上表情是难以名状的惊悚。
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什么一切尽在掌握的沉稳,全都是狗屁。
便是杨和兴,佝偻的身子都忍不住再次哆嗦起来,瞪大的眼睛当中满是不可思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沙哑的声音,透着已经压不住的疯狂。
那般模样,让前来报信的中年男子都感觉脊椎发麻,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十三爷……当街刺杀了宁和帝。”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杨和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近乎咆哮一般的嘶吼着:“老十三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他疯了不成?”
当街弑君啊。
即便是在杨家权势滔天的时候,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中年男子哭丧着脸:“回家主话,小的怎敢在这样的事情上开玩笑?就在长安街上,好多百姓都亲眼看到了。”
“十三爷跪在地上等待召见,宁和帝出了皇宫,亲自迎接,甚至亲手将十三爷从地上搀扶起来……然而谁也没想到十三爷会忽然将宁和帝扑倒,然后从怀里抽出一把刀,照着宁和帝的胸口就捅了几十下……”
中年男子信誓旦旦的说着,一副亲眼所见的模样。
不得不说,流言蜚语当真是相当可怕,宁和帝被当街刺杀这件事,俨然已经成了东陵城百姓最大的谈资,谁都想要自己拥有更多的听众,然后就会在当时的画面上,进行一点点加工,好让这件事变的更有刺激性。
是以,不知不觉间,御辇中发生的事情变成了大庭广众,一刀捅穿心脏,变成了几十刀,浑身上下都是血洞,甚至说,就在这中年男子赶回琅琊的这段时间,又凭空衍生出好几个版本,一个比一个离谱,一个比夸张。
但,不管是怎样的版本,杨和信当街弑君这一点,终归是不会变的。
眼见中年男子不似撒谎,杨和兴身子都是忍不住一阵剧烈的摇晃,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脑门当中沁出,然后顺着脸上纵横交错的沟壑缓缓滚落。
许久,他摆摆手便让这中年男子和管家退去。
议事堂的大门关上。
偌大的房间中唯有几盏烛火在轻轻跳跃。
朦胧的烛光映照着一张又一张苍白的脸,恍惚着一双又一双绝望的眼。
其余四人的视线,尽皆落在杨和兴身上,似是都在等着杨和兴能在这个重要的时候拿个主意。
可杨和兴只是拼命的在嘴角扯起一抹嘲弄笑,僵硬的视线扫过几个兄弟,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压抑,透着一种了无生气的沉闷:“杨家……完了。”
当街弑君啊。
在这个极为注重名声的年代,只是这一条就足以将杨家压的死死的,再也没有任何翻身的可能,甚至说就连会隆杨氏都有可能受到琅琊杨氏牵连。
饶是杨和兴这一辈子经历过无数的大风大浪,可这样的事情当真是从未经历过。
其余四个老头听到这话,身子也是忍不住微微一颤。
杨和顺抿着嘴唇:“老十三性格虽然暴躁了一些,脑袋也算不得多灵光,可当街弑君会有怎样的影响,却也不可能想不到,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是冤枉的,这是卑鄙的构陷。”
杨和兴脸上的嘲笑似是变的更加浓郁了:“是啊,老十三做不出这样的事,虽然我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但这肯定是宁和帝故意做的一个局。”
“然而,是不是冤枉,是不是构陷重要吗?”
“真相究竟怎样,重要吗?”
杨和顺呼吸微微一滞,旋即面露苦涩。
是啊。
当所有人都已经认定这就是事实的时候,真相究竟怎样便不会有人在意。
这样的事情杨家也没少做吧,构陷出一个虚假的事实,借之除掉一个又一个的对手。
自己使用这样手段的时候,看着对手愤怒,不甘,怨毒,心中大抵是很痛快的,可谁能想到杨家居然也有这般被人做局的一天,也只有亲身体验到这种滋味,方能明白那是怎样的绝望。
“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杨和礼还有些不甘心。
杨和兴呵的一下笑出了声,缓缓摇着头:“这是宁和帝用命给我们杨家做的局啊,逃不掉的。”
起了身。
两条腿似是有些不听使唤,杨和兴身子微微晃了晃,手连忙扶着桌子这才稳住。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之前让你们安排的,将一些嫡孙送出琅琊,这件事做的怎样了?”
“人选已经定了,只是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准备,所以暂时还未离开。”杨和明说道。
“不用准备了,让他们马上走。”杨和兴摆了摆手,沉声说道:“记住,莫要大手大脚,莫要锦衣华服,叮嘱他们,一路上尽可能低调,不要招惹任何是非。”
“还有,不要用本名,就连杨这个姓氏都给我去掉。”
其余四个老头尽皆点头,他们都明白杨和兴的意思。
消息现在已经传到琅琊,那想必也就是这一两日的功夫,就能传遍整个宁国。
杨家将会成为众矢之的,各个州府县城也势必会排查杨家之人,毕竟在这种时候能抓住一个杨家人,在新皇那边也是功劳。
“另外,来不及准备了,把能集结的人全部集结起来,将所有生产出来的武器,甲胄全部分发下去。”杨和兴的脸上倏地闪过一丝疯癫:
“从今日开始,琅琊城改名琅琊国。”
“我杨和兴便是琅琊国之皇帝。”
“我杨家……反了!”
这一个晚上,宁国多了两个疯子。
一个在琅琊。
一个在东陵!
造反。
称帝。
这是杨家多少年来的梦想啊。
可是,真当杨和兴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其余四个兄弟脸上却是看不出哪怕半点喜悦,眸子里透出的只有化不开的悲哀。
任谁都能看出,这已经是杨和兴在绝望之中的殊死一搏。
当街弑君,如此大的罪过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无论是谁,便是身上有着一部分杨家血脉的洛靖宇登基,也势必要对杨家下死手,不然的话这皇位就别想坐的稳当。而且朝堂百官,东陵勋贵,甚至是世家门阀也根本不会有任何一人站出来阻止,毕竟这时候若是被扣上一个和杨家勾结的罪名,也免不了要被清洗一番。
更何况,杨家这么多年积攒的财富,也早已招惹了无数贪婪的注视,不知多少人想要趁着杨家倒台的时候,狠狠的过来咬上一口。
现如今杨和兴直接宣布造反,也算是维持了杨家最后的体面。
而且,一旦杨家造反势必会吸引绝大部分的目光,如此也算是给那些遣送出琅琊的子孙,争取到了更多活下去的机会。
当天晚上,便有好几辆看似普普通通的马车,急匆匆自琅琊城离开。
琅琊城外聚集着一些流浪汉,其中几人的目光便落在那些马车上,若有所思。
……
第三日。
一名内侍出现在了平阳。
内侍面色苍白,眼窝深陷,眼圈发黑发青。
那般模样一看便是很多个日夜没有休息。
从东陵到平阳,一路上除了吃饭和在驿站更换马匹,几乎没有半点停留,长时间骑马,大腿都已经被磨破,沁出的血浸透了身上的长袍,黏连在伤口之上,稍微动弹一下便是火辣辣的疼。
平阳城的冬日,街道上人不算太多,倒是不用担心撞到人的问题。
于路边随意打听了一下燕王府的消息,马匹便顺着长街一路狂奔,橘红的太阳已经到了头顶,内侍身上的袍子很薄,一路上也来不及换衣服,寒风吹拂之下,那张苍白的脸上都是满是皲裂,有些裂口还沁出丝丝血迹。
终于瞧见燕王府的牌匾。
当内侍翻身下马的瞬间,双腿登时一软,两条腿好像已经完全不是自己的,不听使唤,整个身子直接扑倒在地,下巴撞破,还是燕王府门口的侍卫,瞧见情况不对这才连忙上前,将这内侍搀扶起来,并且通知了宋言。
当宋言和洛玉衡,急匆匆自内院过来的时候,便瞧见那人身子已经瘫软在客厅的椅子上,不断的喘着粗气,眼睛泛白。
看到那人身上穿着一身太监的服饰,宋言和洛玉衡心中都是微微一惊。
有婢子端来一杯热茶。
茶水润了润嗓子,进了肚子,稍稍驱走身上一些寒意,那内侍的面色这才稍微好转了一些。
“公公,何事让你如此惊慌?”宋言的手指微微握着,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便是洛玉衡也大概猜到了一些,小脸微微有些僵硬,眸子里透出些许忐忑和不安。
那公公又缓了些许时间,脸上的表情逐渐变成了悲哀,噗通一声,于宋言和洛玉衡面前跪下:“回禀燕王,长公主殿下……”
“陛下,殡天了!”
嗡!
即便心中早就有所揣测,可骤然间听到这话宋言依旧感觉脑海中嗡嗡作响。
至于洛玉衡更是身子一颤,蹬蹬蹬的后退,脸色瞬间变的煞白如纸,瞧不出半点血色,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落下。
她没有哭出声,唯有泪在流,可那种无声的哭泣,却让人愈发肝肠寸断。
直至喉间涌上血腥味,她才握紧衣角,化作细碎的呜咽。
兄长,终究是走了啊。
她再也没有那个一直宠着她,护着她,不管她闯了多大祸事都疼着她的哥哥了。
她没有哥哥疼了!
门口,刚刚行至这边的洛天衣身子也忽然顿住,脸上的表情呈现出一瞬间的空洞,然后慢慢沉默下来。
洛天衣也不知他现在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她和宁和帝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纵然知道宁和帝将她们兄妹姐弟送出皇宫,是为了他们的性命,可能理解是一回事儿,感情却又是另一回事儿。
终究是没有常年生活在一起,要说有多深的感情自然也是不太可能……可,那终究是父亲啊。
心,空空的。
压的有些难受。
宋言的身子便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
对宁和帝这个老丈人,宋言是很喜欢的,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个世界上应该找不到比宁和帝更好的岳父了。
脑海中浮现出曾经和宁和帝相处的一幕幕:
是在洛府后院之中,略显无奈的试探,是在最初发现岳父居然逛青楼的惊叹。
是身为皇帝,却想要和女婿分金子,甚至为此自爆皇帝做的有多憋屈,有多拮据的可怜。
是身为皇帝却撺掇着女婿掀了这天的无奈,是在御花园中敦敦教诲的期盼……
当知晓宁和帝得了脑瘤之后,宋言便已经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眼睛涩的难受,便是鼻尖也有些发酸。
眼皮快速的眨着,似是这样就能将眼眶中的泪水给憋回去。
他现在是燕王了,哭哭啼啼的便有失体统。
可,忍不住啊。
泪珠终究是顺着眼角,于脸庞之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宋言用力抽了抽鼻子,伸手将还跪在地上的内侍扶了起来,他有很多事情想问,可脑子里却是空空的,根本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问些什么。
幸而那内侍自己便开了口,将当初长安街上,御辇之中发生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
这边说的,便是没有经过加工的真相。
宋言,洛玉衡还有洛天衣,身子皆是微微一颤,一把锋利的匕首,一寸一寸的插进心脏,他不疼吗?很疼吧?
可,宁和帝还是这样做了。
曾几何时,杨家便是宁国上方的那一片天。
然宁和帝以身入局,终究胜天半子。
以帝王之命,彻底将杨家埋葬在永远无法挣脱的深渊。
这就是将死死亡的疯狂。
这便是他为玉衡,为自己那诸多儿女,更是为宋言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他抹平了宋言对杨家,对琅琊下手最大的障碍。
同时,这也是宁和帝为元景帝,为隆泰帝之死,针对杨家进行的,最惨烈的报复。
宋言的手指紧紧的握着,指甲都快要钻进肉里。
他拼命的压着心头的冲动,缓缓开口:“现如今,谁是皇帝?”
“尚未选出。”
“这样啊。”宋言缓缓吐了口气:“公公先下去好生休息。”
那内侍便强撑着起身,冲着宋言行了一礼:“多谢侯爷,还有魏公公让下臣给王爷带句话……”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内侍继续说道:“不管王爷有怎样安排,还请早做准备。”
宋言便点了点头,差人搀扶着内侍下去休息。
又摆了摆手,让其他人也下去了。
便是洛天衣,看了看洛玉衡,冲着宋言使了个眼色,也暂时离开了,她知道宁和帝殡天,最伤心的不是他们这些子女,而是小姑这个妹妹。
房门轻轻关上。
屋内陷入黑暗。
宋言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走到洛玉衡身旁,双手伸出将洛玉衡拥入怀中。
螓首贴在腹部。
没多长时间,宋言便觉得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一片。
一直强撑着的洛玉衡,这一刻终于撑不住了,原本的呜咽变成了放声大哭。
此时此刻的洛玉衡再也不是骄傲的公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失去了重要亲人的女人。
哭声悲切,如杜鹃泣血。
宋言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将洛玉衡搂紧,越来越紧。
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哭声终于渐渐平息,等到怀中洛玉衡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格。
只是二号洛玉衡同样也会受到另一个洛玉衡的影响,肩膀还在一抽一抽的。
“这样的哭,对孩子很不好的啊。”二号洛玉衡轻声呢喃着,一只小手落在小腹上,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又过了一段时间,二号洛玉衡用力吸了一口气,悲伤虽无法散去,却终于止住了眼角的泪水,泪眼摩挲的望着宋言:“你打算怎么办?”
宋言还没有说话,只是拉着二号洛玉衡的小手,走出了客堂,然后到了后宅,抱起二号洛玉衡进入了卧房。
轻轻将二号洛玉衡放在床榻上,拉过被子,盖住身子。
手在洛玉衡的额头上抚了抚:“你且安心休息,一切有我。”
言毕,宋言便出了门。
“张龙赵虎,王朝马汉。”
随着宋言一声令下,身边四大护卫陡然出现。
“通知梅武,李二,章振,章寒,雷毅抽调安州,平阳精锐,通知贾毅飞,刘义生做好后勤,梁光宗,高兴才随军……”
“本王要……灭了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