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议片刻,二人决意由一人独对妖菊,另一人留守策应,以备不测。然谁攻谁守,竟起争执。
争论颇显激烈,皆欲主动迎战。
林昭然言其魂术防御远胜张明远,且不可养成轻易触发回溯之习。
张明远则谓此议愚蠢,合该由自己出手。
纵使林昭然魂防精湛,若有不测,恐致今后所有轮回皆陷长眠。
相较于此,中断一次回溯何足道哉?
「此议荒谬至极。」张明远道,「你本不喜争斗!」
「必要之时自当出手。」林昭然反驳道:
「况你未免夸大其险。若见我猝然倒地,立时自绝便可触发回溯,将我魂魄从其腹中救出。量此菊亦难瞬息间毁我魂魄。」
张明远怒目而视:「需我自戕之计皆非良策。说来仍难信你当初竟颈悬爆裂符直至掌控回溯触发……」
「实则至今仍佩此物。」林昭然示以常掩于衣内的素金链。
其符箓造诣已臻化境,此链若非以探灵术细查,与凡俗饰物无异。
「多一重保障终归有益。但你所言亦有理……我自觉不致失手,然最坏情形确堪忧。
不若这般:我同意退让,若你失败触发回溯,下次便由我来应对。可否?」
「可。」张明远颔首道:
「若此次不成,再三尝试亦难有进益。接连中断回溯确非明智之举。每思及往日因此荒废诸多轮回,便欲自惩……」
言犹未了,张明远方举步向花,所有争论顿成空谈。
那摄魂菊倏然扭转花冠,茎干灵动异于常植,一道难以察觉的涟漪自其迸发,瞬间笼罩足可包容二人的球形领域。
他们早已踏入其攻击范围。此花不过暂未发难罢了。
这以太涟漪迅疾无匹,铺天盖地无从闪避。
林昭然猝不及防,只得硬抗。
张明远虽预作防备,及时撑开护盾,然涟漪竟视护盾如无物,同时击中二人,令其踉跄欲倒。
林昭然只觉生平未有的恶心袭来。
视野中幻象纷至沓来,耳畔如惊雷炸响,五感失衡,遍体刺痛,腹中翻江倒海似欲破体而出。
他强抑呕意勉力站稳,方知此乃某种晕眩攻击——融汇形、神、魂三重打击的精妙术法。
林昭然凝神内观,强行击碎心神层面的晕眩。
攻击结构霎时失衡,令他稍复清明。
但见张明远已跪倒在地,双手剧颤,呕泄于林间。
实不相瞒,此景意料之中。
张明远于心神魂魄之防护本就不及林昭然,加之距花更近,受创尤重。
不待林昭然应对,摄魂菊已转向他。
许是因他较张明远更速摆脱晕眩,又或因他近攻击范围边缘恐其遁走,此花决意先除他。
层层花瓣迸发幽蓝火焰,如利齿般绽开,露出花心漆黑空洞。
林昭然顿觉魂魄剧震,痛楚遍传周身。
平素这等魂攻难伤他分毫,然晕眩余效未消,抵抗花株吸力颇觉艰难。
更甚者,吸力随时间推移愈加强劲,妖菊正不断加固对其魂魄的钳制。
尽管如此,林昭然毫无惧意。
攻击前此花气息与寻常草木无异,无从以心术针对。
此刻他却清晰感知到花中存有思虑之心。
他凝神聚意,向花植心神发动猛烈的神念冲击。
此番轮到此花惊颤退避。
对林昭然的噬魂立止,花株无声剧震摇曳,试图稳定自身。
林昭然岂容它喘息?
虽未全复,仍倾力接连发动心术攻击。
花株顽抗甚烈。
虽于心术交锋全然生疏,却本能凝成心灵甲胄,更兼天生术法抗性极强,令林昭然攻之耗神费力。
片刻后,张明远稍复元气,当即出手。
他凝出一柄巨大幽刃,直劈花茎。
平心而论,此招颇似杀鸡用牛刀,林昭然唯恐毁去此花炼丹价值——他们需的是完整植株。
然那妖菊竟无惧色。
受刀光所迫,它自花心黑洞喷出流荧繁星,点点光芒瞬息结成穹顶之形,将那幽刃稳稳阻隔,光幕竟纹丝未动。
林昭然顿时明悟:此乃妖菊往日所噬生灵的魂魄核心。此物竟能操控它们化为防御之具。
更不止于此。
待二人连番猛攻其防御后,妖菊自知久守必失。
光幕迟早崩毁,兼之林昭然不时以神念冲击扰其魂攻,它竟将魂魄核心重塑为无数发丝般的长鞭,四下狂舞。
林昭初以为欲以此攻敌,却再次低估此花——只见长鞭缠绕周遭枝干,整株花竟自土中拔根而起,欲遁逃而去。
林昭然不得不承认,目睹一朵断根之花如猿猴般在林间摆荡奔逃,实乃奇观。
可惜这般垂死挣扎终是无用。它再发晕眩脉冲欲阻追兵,虽令二人迟滞片刻,终被追上诛灭。
「我等竟被一朵花耍弄得险些丧命。」张明远犹与花尸保持距离,「此事永不再提。」
林昭然欣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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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龙教,非止邪异教派这般简单。
实乃助其信徒平步青云的庞杂组织:
为同教中人作保荐引,谋职求师,低息借贷,开放寻常难及的禁术藏书,更在成员触犯术法戒律时提供庇护。
位阶愈高,所得好处愈显。
此亦该教能坐大之主因。
如今他们所图谋的叛国大计,实非其常态。
纵观其存在之历史,多半时候不过是个互济互助的秘密结社——虽名声不佳,却未到令官衙全力剿灭的地步。
其死敌唯三圣殿与其信众,因创世龙教信条直斥圣殿教义。
这般庞大的组织,除核心教众外,尚有诸多外围关联与偶尔协作的能人异士。
其中有刻意与主脉保持距离的真信徒以防窥破牵连,有偶尔接取教中任务的佣兵,更不乏不知雇主底细之辈。
林昭然调查创世龙教行迹时,多忽略此辈——追查这些线索既耗时又艰难,他尚有更重要的事待办。
直至怀圭屡次审讯苏德,方知这位寒枫镇的疯癫镇长竟对此类人了如指掌。
苏德似因担忧创世龙教某日反目,特地下苦功搜集诸多情报。
自创世龙教高层知悉他竟公开主张将亡灵术士合法化——彼等视若疯癫之举——双方关系便日趋冷淡。
林昭然仍无意费时调查这些外围人员,觉此事难有实质收获。
然怀圭却兴致盎然,兼之别无要事缠身,竟全心投入此调查,借时光回溯之便穷尽每一条从苏德脑中榨取的线索。
今日这番努力似有收获。
怀圭传讯二人,言已发现重大线索,令他们速至青云城富庶街区一所寻常宅邸相会。
抵达时但见一群修士已封锁现场,然得怀圭事先交代,守卫径放二人入内。
林昭然再度暗忖怀圭究竟身居何职竟能调动这般人马,却因敬重其助益而不愿以心术探询。
「召即来矣。」张明远挥手引怀圭注意,「有何发现?」
「尔等所处之『境况』,我虽未尽解其妙……」怀圭因在场他人而措辞谨慎,「但记得你等曾提及『符铭』此名颇为重要,可是?」
林昭然骤露惊色。
「什么?符铭与此事何干?他在此处?」张明远急问。
「可谓在,亦可谓不在。」怀圭淡然道,示意二人随他步下阶梯,通往宅邸地下密室。
「此乃与创世龙教牵连甚深的讼师居所。其人虽非教众,却多次相助,素与彼等暗通声气。我取得搜查许可后……在其地下室冰窖中有所发现。」
怀圭停步于靠墙并列的三口冰窖前,径自掀开其中一具棺盖。内里赫然躺着一具少年男尸,冰霜覆面却神情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