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皇治民的权力源于上帝,但不要运用权力来嘲弄上帝和人民。”
“尊重法律。如果沙皇目无法律,那么人民也不会遵守法律。”
“热爱教育并传播教育,没有受过教育的民族是没有尊严的民族。他们容易领导,但是奴隶也很容易变成愤怒的起义者。”
“革命是一种破坏性的行为,它要直接从星期一跳到星期三。但是,要从星期一跳回到星期天同样也是破坏性的。”
——茹科夫斯基教导幼年亚历山大二世时的话
在1846年,德意志邦联境内的铁路网络已经初具规模,但仍未完全贯通,因此米哈伊尔乘坐铁路从法兰克福到达海登堡后,便租了一辆马车朝茹科夫斯基所在的巴登-巴登缓缓驶去。
作为欧洲最著名的疗养地之一,巴登被称为“欧洲的夏季首都”,每年五月到九月,各国贵族、外交官、作家和钢琴家等都会来此疗养和避暑,他们的出现让巴登这座并不大的城市变得格外繁华和具有文化气息。
虽然这里风景极美还有温泉可泡,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的米哈伊尔并不准备在这里久留,如果不是为了满足一下俄国文坛老前辈的心愿,米哈伊尔还真不一定专门来这里一趟。
而关于茹科夫斯基,他已经算是上上个时代俄国文学的领军人物了,他在他所处的时代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并打下了一定的基础以后,随着普希金的出现,茹科夫斯基更多的便专注于翻译的事业。
他翻译了歌德、席勒等人的大量作品,而他认为一个人在翻译诗歌的时候,不应当是作者的“奴隶”,而应当是一个“竞争者”,甚至可以超越作者。
那么牢大普希金因为决斗离世了之后,俄国文坛最知名的人是谁呢?
那便是如今仍在欧洲各处游荡的果戈理了。
严格来说,米哈伊尔最早就是被人当做“小果戈理”来称赞的,也是在果戈理的旗帜下开始自己的文学之路的,但今时不同往日,虽然米哈伊尔在欧洲这边正在连载的几部格调都不算高,但确实足够畅销也能比较快的提升他的名声。
不过话又说回来,米哈伊尔终究是还没有《死魂灵》那样的作品,因此米哈伊尔也从他的朋友们寄过来的信中得知,俄国文坛当中依旧有很多人认为他在俄国依旧比不上果戈理。
当然,这说的也没太大问题,估计别林斯基也会同意这样的看法,米哈伊尔总归还是比较年轻,文学之路才刚刚起步没几年,要成为众望所归的俄国文学领袖估计是还要再沉淀沉淀。
米哈伊尔倒是不太在意这件事,真正让他在意的是果戈理《与友人书信选》的出版,算算时间的话,估计也要不了几个月了
米哈伊尔想到这里的时候,马车却是已经停了下来。
于是米哈伊尔暂时收起了自己的思绪,在微笑着向车夫道谢后,他便按照屠格涅夫给的地址朝着某个地方走了过去。
而此时此刻,在巴登另一处比较安静的地方,一位看上去有些衰弱的老人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有些惊奇地看向了他的另一位客人说道:“你在收到消息后竟然真的亲自过来了,我原以为你是不会有这个时间的。”
这位客人像哥萨克一样通常从鬓角直披下来的金发还保持着青春的色泽,但是已经明显地稀疏了;他的前额微斜、光滑白皙。一对不大的深棕色眼睛总是显得有些疲倦
还不等这位心事有点重的客人想好说些什么,年迈的茹科夫斯基就已经忍不住点了点头继续道:“果戈理,这位年轻人值得你来这一趟,在如今整个俄国的青年作家中,他是最有才华的那一个,他迟早会超越我们所有人的。”
果戈理:“.”
何止是只在青年作家中?
根据我从别人那里得到的消息来看,不少人已经认为他是所有俄国作家中最有才华的那一个,而且已经超越我们所有人了.
诚然,只是部分比较狂热的年轻人这么认为,但这似乎已经反应了一些东西。
尽管对这件事有一些别的看法,但果戈理并未多说些什么,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接着便准备谈一谈别的事情,而就在这时,随着仆人的一声通报,身体确实已经不大好的茹科夫斯基便直接站了起来准备过去迎接。
没过多久,一位有着黑色的眼睛的年轻人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即便果戈理和茹科夫斯基内心早有预期,但在真正见到的这一刻,他们两人还是稍微愣了愣,等反应过来后,茹科夫斯基便握住了米哈伊尔的手道:“终于是见到你了,我已经看过你的很多作品,也有很多人在给我的信中提到过你,就连皇太子的回信中都是如此。
如果不是我的身体越来越差,我应该早就去见你了。”
本来还是比较高兴的米哈伊尔:“?”
皇太子?
你是说后来被炸弹炸的飞起来的亚历山大二世吗?
尽管米哈伊尔认为被关注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在真的听到这件事后,不知为何,米哈伊尔还是感觉自己的脖子莫名地紧了紧
好在米哈伊尔终究是稳住了心态,面对这位和蔼的老人的话,米哈伊尔干赶忙回道:“是我应该早点抽出时间来拜访您才是.”
关于茹科夫斯基和亚历山大二世过往的一些事情之前便已提过,只说现在的话,茹科夫斯基正致力于自己的翻译事业。
至于茹科夫斯基本人,他向来是一个纯粹的诗人,他把艺术与现实分开,也并不准备借助艺术上的地位过多的表达些什么。
尽管他在现实生活中是一位最爱活动的人,他能够为诗人们,为孤儿寡母们上书请命,成百个受苦受难和忍饥挨饿的人请求他保护和救助,也总能从他这里得到点什么,但他的建议不超越本分,他也从不把自己摆在皇太子太傅和人民导师的地位上,他宁愿不声不响地帮助别人,默默无闻地进行创作。
人道主义者们往往大多都是如此。
而茹科夫斯基当年便经常教导年幼的亚历山大二世要学会基督徒的宽容,有一次尼古拉一世问他的儿子:“你会怎么样对待‘十二月党’的叛匪呢?”孩子的答案跟茹科夫斯基教的完全一样,十分符合基督教的教义:“我将宽恕他们。”
但尼古拉一世后来则是摇着拳头对孩子重复再三:“你要这样来统治。记住:宁可死在通往皇位的台阶上,也不要放弃权力!”
不过茹科夫斯基的教导对于亚历山大二世的性格确实有不小的影响。
米哈伊尔在同这位纯粹的诗人稍作寒暄后,也是很快就将目光看向了场上另一位越看越眼熟的中年男人。
在注意到了这点之后,这位中年男人很快就上前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是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果戈理·亚诺夫斯基。我也从很多人那里都听到了你的名字了,即便是在巴黎这边也听到过好几次。你的那些短篇具有令人震颤的力量”
或许不止是震颤,有一段时间果戈理将其中一两篇反复阅读了好几遍,读着读着甚至产生了一点绝望的情绪
这个年轻人是不是已经超越了他?
好在是来到了巴黎之后,这个年轻人的创作更多的沉浸在了一种新颖却浅陋的流行当中,这倒是让果戈理感到了少许的安慰
虽然果戈理对这位年轻人并没有什么负面的看法,但被人轻而易举地超越想要不痛苦那也是不可能的。
而米哈伊尔面对这位被别林斯基称为最富于民族性的、最伟大的俄国诗人,他在有点激动的跟对方寒暄的同时,也是难免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比起茹科夫斯基的纯粹和温和,这一时期的果戈理完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或许是因为过往的成功,或许是因为虚荣心、荣誉感和责任感,又或者是觉得自己真的肩负着某种使命,总之在各种复杂的原因之下,果戈理在此时一心想登上讲坛,站到高处,开始自己的布道。
从前大人物们总是站在高处发出威镇一切的声音,他需要的就是这样一块地方。
而果戈理在自己身上听到了这种声音后,他便开始在他的朋友身上进行试验,正是在《与友人书信节选》这本书中,果戈理发出了不少奇怪的声音。
严格来说,这本充满了说教气息的书几乎得罪了除了保守派以外的所有人,就连沙皇也不例外。
因为有这么一个果咳理(沙皇一直也没学会正确地称呼果戈理的名字)不仅教育别人,他还敢教训沙皇应如何统治。
他拿沙皇当做一个落后的,但还可以寄予希望的小学生那样,把他叫到自己面前,对他说睁开你的双眼,看看天上的主宰,你要拿他做榜样。
就像:“如果君主感觉不到他应该是天上的神在地上的形象,君主的权力就毫无意义。由于没有执行天庭的法规,他在上帝面前将会遭到可怕的报复。“
“把皇帝尼古拉个人放在一边,让我们来分析一下君主一般说究竟是什么……”
米哈伊尔只能说果戈理真是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无法自拔了
除此之外,他那些像“农民们甚至不该知道除了《圣经》之外还有别的书籍。”、“不管到哪里你都要带着乡村神甫让他来做你的庄园管理人。”
这部分的内容自然就引起了别林斯基的极大反感,于是便有了《致果戈理的一封信》。
而问题在于,别林斯基要是只抨击果戈理就算了,他还在这封信中对沙皇的统治展开了猛烈的攻击。
最不巧的地方在于,1848年也在这封信后很快就到来了,而这封信的存在便让当众念这封信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收获了一个西伯利亚大礼包
只能说一切都是最糟糕的安排,别林斯基就算现在身体好上许多了,但要是他还是激情犯罪一下,那么到时候他就多半会因为这封信挨一顿铁拳。
想到这里,米哈伊尔觉得别林斯基的脖子也该紧一紧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果戈理接下来难道不会出版这本书了吗?
别林斯基在看到后难道真的会保持沉默不去发声吗?
米哈伊尔觉得大概率不太可能,就算没有这件事了,也多半会有一些别的事情.
想到这里,有些头疼的米哈伊尔在跟比较矜持的果戈理寒暄完后,三人就一起坐了下来,然后谈起了不少生活、旅行和文学上的问题。
说着说着,茹科夫斯基难免就有些好奇的问道:“米哈伊尔,你是如何想到用别的语言开始写,然后在巴黎这边连载?我认识的人当中有人这样做过,但确实是很难成功.”
听到这个问题,在欧洲这边可谓是没有一点名声的果戈理都看了过来,对此米哈伊尔只能是摆了摆手道:“我只是突发奇想,想要尝试一下,但或许是运气好,一下子就取得了一定的成功”
运气好就行了?
即便茹科夫斯基和果戈理都可谓见多识广,但面对这样谦逊的话他们一时间也是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等继续聊了下去之后,或许是因为茹科夫斯基想到了米哈伊尔已经在欧洲这边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于是他便随口问道:“你在西欧这段时间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最大的感受”
听到这个问题,米哈伊尔的脑中却是一下子浮现出了很多场景和念头,想想自己的所见所闻,想想越来越近的日子,再想想茹科夫斯基的为人以及他跟亚历山大二世的联系
总之米哈伊尔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终于是开口说道:“我觉得欧洲会发生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革命,这场革命将席卷欧洲的每一个角落.”
“.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呢?”
漫长的沉默过后,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劲爆的回答的果戈理两人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些可怕的景象在他们脑中闪过的同时,他们难免也是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米哈伊尔:
“莫非你从什么人那里得到了消息?”
“并没有,这只是一种感受和猜测。我认为有些东西是非常直观的”
摇了摇头的米哈伊尔稍稍顿了一下,接着才继续说道:
“压迫深重的地方,又怎么可能没有反抗呢?欧洲这几年的状况似乎并不乐观”
在稍稍阐述了一点东西后,米哈伊尔总归还是补了一句:“当然,这是我在法国和英国的感受,或许德意志地区也是如此”
就像米哈伊尔此时此刻所在的巴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