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交州之地,城池如渔业村落、屯田村庄,只有城池所在较为繁华,不过这番禺实际上也是沙土铺就。”
来往的行人大多是背着背篓,走卒亦是挽裤腿、趟泥土,艰苦而行。
交州没有小货车、太平车,小巧的手推车更是不普遍,大多靠背篓。
只有有钱的商旅,才会用车马。
行走过处大多是田地、荒地,隐约还能在路边看见残垣破庙,以及废弃古城。
走得一段路之后,鲁肃和虞翻已算是知晓了番禺的全貌,连城门前不少设施,都是被水冲刷发黑的巨石堆砌,城墙建造亦不算坚固。
“番禺之前,山川险阻,都可设防,我们进来之后若是交州闭境,能不能把我们留在此处?”
“虞长史临行之前可有卜上一卦?”
鲁肃笑着问道。
“还真算过,”虞翻神秘一笑,凑近了道:“是个有惊无险的卦象,想来波折肯定是有的,但却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如此卦象有何依据呢?”
“交州士燮一向聪明,只为乱世明哲保身,他的几个弟弟都曾经在中原为官,但是因为董贼乱朝,所以只能逃往边城,又回到交州,对于他们来说,这交州就是保命的港湾所在。”
“所以,士燮为什么要反大汉呢?他应该是不想反的,有野心的另有其人才对。”
“而且,大汉即便内乱多年,各家诸侯也非是交州所能应对的,即便是有野心也做不成什么大事。”
虞翻往回看了一眼,笑道:“这百里的山川险境,拦住了外来的兵马,其实也拦住了他们出去的脚步,唯有行船向海外,方可图得后路。”
扬州南下,其实只和南海郡接壤,只有一条进入交州的山路。
而交州较为富庶的苍梧,则是需要从荆州进入。
虞翻这番话,心中所想已经是不言而喻了,他所说的有惊无险,玄妙之处就在于此。
惊,就惊在这帮有野心的人身上,而无险则亦是说明,士燮对他们并无什么敌意,甚至一定会护着他们回到扬州。
想到此,鲁肃轻笑了几声,和虞翻道:“仲翔啊,你整日打着易学大儒的旗号,算事卜卦,其实还是学识太过渊博,能辨析形势。”
“这不是,招摇撞骗么?”
“那不能这么说,”虞翻摆了摆手,神情谦和,“早年征战,有过经历,中年研习易学,亦是感悟颇深,现在是可以用自己推测的形势,来印证易学的一些说法,那有卦辞在,岂不是更好印证么。”
“这易学啊,流传下来这么多年,除却很多精深的道理之外,其实也涵盖了千百年来人们洞察的天地规律。”
“说得不错,你这也算是知行合一了,”鲁肃拍了拍他的肩膀。
下午,士燮带人亲自到来迎接,和鲁肃、虞翻见了面,又拜会了赵云。
见到赵云如此英俊挺拔,却又还很年轻时,惊讶了很久。
“中郎将竟然才三十出头?”
“不算年轻了,三十有五。”
赵云如此回答,可是却没什么说服力,他早年本就是唇红齿白的俊后生,这些年在许泽身边,被动享受了养尊处优,虽然操训也刻苦,但没有贫瘠模样,养出了子弟儒将的气质。
下巴一撮胡须,更显得刚毅,让士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想着这人其实倒挺像那些传说中描述的许子泓。
“如此年轻,已是大汉中郎将,将军神威啊,功绩定然令人敬佩。”
“小小功绩,不足挂齿,”赵云很爽朗坦荡,“赵某功绩不及我家君侯半分。”
“今次来此,携天子诏书一份,表彰士刺史多年治郡之功绩,安境保民,护卫一方,可遣使者至长安接受封赏。”
“另外,打开向北道路,从扬州换防兵马,让扬州的繁华之市,可以进入交州。”
“本将来时,已看过农庄田土,刺史用的是集聚屯田之法,在城池四周下田耕种,囤积粮草以分发于民,但农具很落后,远不如扬州犁灵活,且城池为砂土,建台靠埽工,是时候改建繁阔,使民富足了。”
“富足?”
士燮轻抚胡须,他有这样的志向,可是觉得这种事很远,穷极一生不可达也。
现在这两个字直接扔在面前,如此轻松写意,丝毫不曾想过其中的重量,士燮只觉面前这年轻将军有些想当然了。
不过无妨,毕竟唯有士家才懂交州。
百里山川都是旧土,哪这么容易改头换面呢?
“将军之言,老朽记下了,不过先前派去了使者,却在荆州境内遭劫杀,未曾回来,这件事,陛下可能为老朽做主?”
士燮面露悲痛,说完之后假装深吸了一口气,仰天长叹道:“唉,实不相瞒,那使团之中,还有老朽的义子,也命丧林中。”
“荆州之人,凶恶似虎,竟造下如此杀孽!”
赵云正色道:“刺史节哀。”
他面相正派,一看就是老实诚恳的人,心中秉持正义的那种,所以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就非常真诚。
君子之风,可善为使。
“荆州南部祸乱,本将多次听闻,是以治下豫州之后,一直在和江夏黄祖交涉,知晓荆州南部仍有百越余贼作乱,氏族不服彼此交攻,的确是混乱不堪。”
“只是,刺史为何不走扬州道呢?扬州航运可直通青州,再自青州转水陆数日可达许都,行程虽然千里之外,可是一两个月也可到达。”
“而且沿途有护航的兵马,不需担忧水贼山贼的袭扰,陆上有驿亭,水道有港口,无非是些许关税而已。”
“唉,老朽不知啊。”
士燮说了个谎,其实心底里是有些发虚的,使团不走扬州道,当然是因为他们去许都主要是想告发许泽啊。
这事难道你身为许泽麾下大将,却不知晓吗?还是说,使团遭截杀的事真不是你们干的?
士燮此前还怀疑过,这是许泽暗中挑拨,想坐收渔利,现在碰到赵云这样坦荡正义的将军,这种怀疑反而瞬间打消了许多。
鲁肃笑道:“子龙常在军营,以交战为主,有所不知,向南的道路在边境未通,隔着一座武夷山脉,几乎不能通达。”
“而这次我们来,便是为了通达此途。”
鲁肃环顾四周,气定神闲,朗声道:“沿途来时,某观交州之防线,似有依山傍水而设险之迹,向北而挡,在南海郡便可守十万兵,真是天赐之地。”
“鲁九江过奖了,”士燮擦了把汗,这人说话分明就是在暗中提醒我,他已看穿了布防。
“有这等天险,如果有一条水道能通达扬州,在数日之内往返,刺史可设想一下,岂不是两岸造福的格局?”
“且交州地处偏僻,更是可以屯粮蓄富,百姓居住在这里,代代只会更加富裕,又何须仰仗海外商贸呢?”
仰仗扬州不就行了吗?
“是,是,鲁九江所言极是,老朽一定会和各郡守仔细商讨,不负许州牧所期。”
士燮被这些话说动,心里也觉得有道理,交州的地形,不算附近的一片海,其实就更像是个勺子头。
缩在南方陆上,北及荆、扬两州,若是真能靠扬州通商来惠民,十年之内收成可以提升一大截。
按照这鲁肃的说法,比现在好太多,至少能够在主城铺上青石板路,在乡间通行牛车,在海边建造多个港口,再扩建城池,各郡都会焕然一新。
现在的交州,还是农耕为业、藩篱为壁,乡土气息浓郁呀。
不是没钱,是没技术,更没有那种规划,钱粮可都要留着养兵马、造军备,哪里有余钱去修缮城池。
要不投了算了。
士燮露出这副模样,周围的人也都彼此看在眼里,有些眼线记下心来,慢慢的离开了队伍。
末了,士燮将三人迎进了番禺衙署之中,摆下筵席、找来越人舞剑助兴,准备好生招待。
与此同时,在番禺之外的行军小径上,有一支轻军迅速行过城外,朝灯火通明的番禺城驻足而望。
士岳的八义子士威驻拄剑而立,听取番禺城内送来的消息。
还没听完就已冷笑了起来:“义父所料不错,这些宗族的人果然想要归降。”
他是得到赐姓的义子,高大威猛,战功无数,能使一柄三十余斤的钝器,挥舞起来虎虎生风,夹杂着巨力透甲杀敌。
“不过无妨,不必有任何破坏,只等他们洽谈完,使团回扬州的途中,吾会出手,你回去让义父放宽心。”
“是。”
士威闻言又深深地看了城内一眼,回头和几名副将道:“名垂千古,中原扬威,去抢那泼天的富贵,就看这一次了,是龙是虫,你们得拼了命去搏。”
“是!将军!”
几个副手眼中露出了如狼似虎的凶光,其实他们军纪可不算严明。
之前交战攻伐异族的时候,进城都是屠杀劫掠,随意对待城中民众的,异族的女子没少遭殃。
但抢来抢去,战利也就那么点。
可扬州有银山,淮南还有如山岳般的金饼,更是有香音软糯的美人。
能去抢扬州,以后再缩回山川险阻之后,可以保证家族多少年的富贵!
这样的利益,值得去拼,更何况扬州现在还和主帅结下了这么大的私仇,必须要让他们知晓利害。
……
五日之后,使团踏上归途。
此次出使极其顺利,第一日就已经谈好了朝贡的事,且开番禺关口,迎许泽的兵马进城换防,将番禺向北的几处险地都交出去。
而且,士燮还会送一个亲子到许都,且接受调任两个兄弟到京师为官,来彰显士家的忠诚。
至于之前和扬州的某些误会,早就在交谈之中一笑了之。
回去的路上,士燮和士壹来送行,一直送出去十里开外,方才返回。
赵云骑着夜照玉狮子于旁护卫,偶尔放任战马来回撒欢,走得久了觉得无趣,看着给许泽送去的几车香料、木材和锦缎,对虞翻打趣道:“仲翔先生所算的卦象是否还不准?”
“你之前说有惊无险,惊在何处?现在可就要登船回去了。”
“哎哟说不得说不得,这话可说不得,”虞翻连连摆手,“子龙啊,你不说这话可能还真没有,你这一说,我感觉那惊可能就在前方。”
几人往前看了一眼,见到道路旁有一片林子,路径也变得狭窄了起来,两侧若是要行军则不能走马,而这段路崎岖不堪,马匹若是携带重物狂奔容易伤到蹄子,所以也要下马慢行。
一想到这些,赵云眉头微皱,顿时神情凝重了起来,“此地荒无人烟,林子上不见飞鸟,若过此小径的时被人伏击,则多有危险。”
“诸位慢行,某带骑兵前去探路。”
赵云深知不能掉以轻心,往往大事将成之前,都很容易出事。
适才虞翻一句话颇具深意,也算是提醒了他,逢林必要探路,乃是自己的职责。
说罢子龙催马向前,点了一百骑兵直奔前路,在林中小道反复查探,造势颇大,林中却仍旧不见走兽飞鸟惊起。
见状赵云冷笑一声,朗声喝道:“何方贼子在此伏击,本将历经百战,小小伎俩岂能瞒我。”
一番喊话,林中保持了静谧无声,赵云又道:“若再不现身,则燃火烧林,任你是何牛鬼蛇神也经不住火烧。”
“左右非是我扬州的林子,烧光便是!”
“杀出去!”
此刻,林子内一声令下,又忽闻几声尖啸,有兵士张弓搭箭立起身来,所幸赵云等人阵型不乱,且离得较远,随时可以躲在掩体内。
赵云左右各看一眼,轻蔑冷笑道:“好个伏击,看来你们士刺史如此低声下气要归附扬州,便是为了骗我信任,而后又半路设伏。”
说话间,岔道之处冲出来一骑,催马向前和赵云冲来,赵云一看便知,他身下那匹乌鬃马也是千里挑一。
这人身高臂长,手持钝器,应该便是靠冲锋杀敌,一击即走作战,蛮力肯定极大。
赵云暗自发笑,紧紧地盯着来人,待到士威身影将近时,闪电般先出一枪,晃得他身形一止,而后缩枪蓄力,再点他的头颅。
士威惊出了一身冷汗,直接倒翻下马,一下子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