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立房猛地瞪大了眼,两道粗黑的眉毛一横,手里的弯刀“哐当”一声杵在地上。
他往前凑了两步,一把拽过那亲卫的胳膊,声音又急又粗:“陈字军旗?!”
亲卫被拽得一个趔趄,忙不迭点头:“千真万确!那旗上大大的‘陈’字,隔老远都能看见!”
钟立房脸上的怒容,瞬间被震惊取代,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一下就猜出了那是谁的旗帜:“陈宴来了?!!”
素和贵双眸微微一眯,三角眼缝里透出几分凝重,伸手捻着稀疏的胡须,缓缓开口:“周国能打出这个军旗,又能被宇文沪派出来的.....”
随即,指了指帐外仍在呼啸的箭声,语气笃定:“恐怕就只有他了!”
作为敌国,尤其还是有深仇大恨的,素和贵对周国庙堂颇为了解.....
自从陈虎去世后,周国陈姓之中,能拿得出手的将领,也就只有这么一位了!
夏侯顺居高临下地盯着亲卫,语气冰冷:“他们有多少人马?”
亲卫捂着脖子咳嗽两声,额角的冷汗混着沙砾往下淌,忙定了定神回忆道:“粗略一观,应是有一百余骑,不到两百.....”
帐外的火箭还在时不时射来,毡帐的焦糊味越来越浓。
钟立房听完,当即冷笑连连,粗黑的眉毛挑得老高,手里的弯刀在掌心重重一拍:“区区一百余骑,就敢来袭营?”
说着,瞥了眼帐外仍在零星落下的火箭,语气里满是嘲讽。
一旁的素和贵也跟着冷哼一声,三角眼眯成了两道细缝,脸上满是愠怒:“这周国的陈宴,还真是没将咱们,放在眼里啊!”
原本以为这周国的兵仙,是什么名将?
结果不过是,一个自负、狂妄、目中无人的小二罢了!
区区百余骑,就敢来四千精锐的大营,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还是将他们当成了,此前在秦州的土鸡瓦狗、乌合之众?
夏侯顺猛地扬起嵌玉马鞭,“啪”地一声抽在半空,帐内的火苗被气流震得剧烈晃动。
他眼神炽烈如燃,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弧度,厉声下令:“追!全军拔营,衔尾追击!”
“务必要生擒周军大将陈宴!”
“扬我吐谷浑国威!”
说着,往前踏了一步,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激昂。
属于他夏侯顺扬名天下的时机到了!
大敌陈虎虽死,但踩着作为其后继者、威名赫赫的嫡长孙,同样可以洗刷吐谷浑当年的耻辱!
同时,有了这件军功,更能稳固自己的王储之位.....
“遵命!”
帐中三将,声如洪钟。
钟立房粗黑的脸上满是急切,攥着弯刀的手青筋暴起。
他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如何抢在最前面截住陈宴,好将头功攥在手里。
素和贵则眯起三角眼,眼底闪着精明的光,暗自合计着该带多少人马绕后包抄,既能确保擒敌,又能让自己的功劳最显眼。
尼洛昼也摩拳擦掌,眼神里藏不住对这份泼天功劳的觊觎。
三人虽都低着头领命,彼此交换的眼神里,却透着无声的较量,只盼着能先一步拿下陈宴,建不世功勋!
夏侯顺翻身上马,玄色披风在暮风中猎猎作响。
钟立房、素和贵、尼洛昼紧随其后。
四千吐谷浑骑兵如潮水般涌出营门,马蹄踏得尘土飞扬,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钟立房一马当先冲在队伍最前列,手中弯刀直指前方,借着天边残留的暮色,远远就看见二里开外飘扬的“陈”字帅旗。
帅旗下百余周军骑兵正列阵以待。
他眼睛瞬间瞪圆,扯着嗓子大喊:“陈字军旗所立的地方,必是陈宴所在之处!”
“儿郎们,随老子杀将过去!”
“谁要是生擒了陈宴,赏银万两,土地百亩!”
“杀啊!”
话音未落,便夹紧马腹,率先朝着周军阵营猛冲过去。
身后的吐谷浑骑兵顿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
“嗷嗷”的嘶吼混着马蹄声、弯刀出鞘声搅成一片。
如黑色洪流般朝着那百余周军席卷而去。
“陈”字帅旗在晚风里猎猎作响。
旗脚下,赫连识勒着马缰,目光扫过对面,如黑云压境般冲来的吐谷浑骑兵,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他侧头看向身旁——王雄身披从大将军的制式盔甲,连头盔上的红缨唯恐瞧不清晰,都特意换成了朱红色,乍一看去,格外的威风凛凛与招眼。
赫连识抬手拢了拢,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王将军,吐谷浑骑兵上钩了.....”
王雄勒住奔逃的马缰,视线扫过对面越来越近的吐谷浑骑兵,眼底的玩味更浓:“再齐射一轮,待他们靠近些,看清本将身上盔甲之时,再行撤退!”
毕竟,来都来了,不杀白不杀,能够顺带让吐谷浑减员,也是不错的.....
钟立房已带着先锋骑兵,冲到不足百步之地,当看清王雄身上那套盔甲和头盔上的朱红缨时,眼中瞬间燃起狂喜,嘶吼声愈发响亮:“是陈宴!别让他跑了!”
“咻——”
百余支箭矢同时离弦,带着破空声朝着吐谷浑骑兵射去。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骑兵躲闪不及,纷纷中箭落马,马嘶声与惨叫声混在一起,原本整齐的先锋阵脚顿时乱了几分。
没等吐谷浑人反应过来,王雄已拨转马头,朝着湟河方向猛夹马腹。
“陈”字帅旗在他身后猎猎翻飞。
百余骑兵紧随其后,不再恋战,顺着预设的路线策马狂奔。
马蹄扬起的尘土,在暮色中拖出长长的烟带。
钟立房、素和贵见状,非但没慌,反而更加兴奋,一刀劈开插在马旁的箭矢,嘶吼道:“别让他们跑了!追上陈宴,功劳都是咱们的!”
说罢,带头加速,四千吐谷浑骑兵,如饿狼扑食般紧追不舍。
蹄声震得大地嗡嗡作响。
追出半个时辰,暮色彻底沉了下来,只剩下天边一抹残红。
钟立房勒住汗流浃背的战马,粗重地喘着气,放眼望去,前方除了连绵的沙丘和稀疏的红柳.....
哪里还有周军骑兵的影子?
连那面“陈”字帅旗,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他娘跑得跟兔子一样快.....”
“这一溜烟就没影了!”
钟立房狠狠一拳砸在马背上,气得满脸虬髯都在发抖。
他拔出弯刀,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胡乱劈砍了两下,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该死的周军!”
“该死的陈宴!”
身后的吐谷浑骑兵也纷纷停住脚步,战马喷着响鼻,士兵们个个气喘吁吁,甲胄上都沾着尘土和汗水。
素和贵勒住缰绳,抬手抹了把脸上的尘土,深吸一口带着沙砾的晚风,沉声道:“天色已深,不能再追了.....”
他指了指四周越来越浓的夜色,三角眼里满是警惕:“以免落入陈宴的伏击!”
虽说陈宴那王八犊子是在挑衅,但他的威名,却也是实实在在打出来的.....
必须严阵以待,不可掉以轻心。
“和贵说的在理!”
夏侯顺勒着马,望着周军消失的方向,眸底满是不甘。
但瞥了眼身边气喘吁吁的战马,又看了看身后士兵们疲惫的神情,终究咬了咬牙,压下了心头的躁火。
“停止追击,就地扎营休整!”
“待下次有机会,再生擒陈宴.....”
钟立房虽仍有不满,却也只是狠狠啐了一口,翻身下马招呼士兵搭建毡帐。
吐谷浑骑兵们如蒙大赦,纷纷卸下甲胄,忙着捡拾枯枝生火,原本震天的马蹄声,渐渐被搭建营帐的动静取代。
翌日拂晓,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戈壁滩上的寒气还未散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朝着吐谷浑营地逼近。
那百余骑兵竟又举着,“陈”字帅旗杀了过来,还没等营门士兵反应,就朝着帐区射了几轮火箭,随即掉头就跑。
夏侯顺猛地从卧榻上弹起,抄起弯刀就翻身上马,钟立房等人也紧随其后,四千骑兵再度呼啸着追了出去。
可这一次,周军依旧跑得飞快,只在远处时不时回头,放两支冷箭撩拨......
追了足足一个时辰,眼看着又要钻进前方的沟壑群,彻底没了踪影。
“又他娘的跑没影了!”
钟立房勒住几乎脱力的战马,气得额头青筋暴起,抬手将弯刀狠狠插在地上,破口大骂:“周军都是些不敢打的软蛋!”
他喘着粗气,看着周军消失的方向,恨得牙痒痒。
那陈宴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夏侯顺勒住战马,望着周军消失在沟壑群深处的背影,眼底满是困惑,心中泛起了嘀咕,随即下令:“不追了!寻个地方休整!”
~~~~
十几日过去,吐谷浑的军营,早已没了最初的锐气。
帐内,夏侯顺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案上的马奶酒早已凉透。
这半个多月来,周军那百余骑兵,如同附骨之疽。
每日不定时就来营外骚扰,放几轮箭、骂几句阵便跑,搅得全军上下寝食难安。
突然,帐门被猛地掀开,亲兵满脸倦容地冲进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烦躁:“太子,周军又来袭营挑衅了!”
“不用管他们!”
“也别追了!”
夏侯顺的脸色沉得像锅底,指节攥得发白,咬牙道。
此次无功而返,他已经不想管了.....
营外沙丘后,豆卢翎勒着马缰,目光紧盯着吐谷浑营地紧闭的营门。
帐区静悄悄的,连个探出头的哨兵都少见,更别说像此前那样,一撩拨就汹涌而出的骑兵了。
“贺拔,这么半天了,他们都没策马出来.....”
他眉头微蹙,侧头看向身旁的贺拔乐,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不会是识破咱们的计谋,不准备追了吧?”
“有可能....”
贺拔乐点点头,眸中闪过一抹狡黠,玩味道:“那咱们接下来,就该动用那招了!”
“你们几个,都背熟了吧?”
豆卢翎会心一笑,唤来会吐谷浑语的府兵,吩咐道:“过去排开了骂!”
顿了顿,又对身后其他伏兵,继续道:“再将写好的,也射到吐谷浑驻地里面去!”
三十多名骑兵立刻催马上前,在吐谷浑营门外一箭之地外列开阵势,扯着嗓子就骂了起来:
“太子命苦真可怜,亲娘死在继母前。夏侯太子软如棉,娘被毒杀不敢言!弟窥宝座兄难安,孩儿个个早归天。缩头乌龟藏营里,有种提刀来决战!”
“你们这群放养的野种!刀都握不稳,还敢来触大周的霉头?赶紧滚回去吃奶!”
“夏侯太子真怂蛋!打又不敢打,撤又不敢撤,归国后迟早被弟取而代之!”
“看看你这窝囊废!弟弟天天盯着你位子,你除了躲营里发抖,还会干啥?趁早滚蛋!”
“没种的货!亲娘的仇都不敢报,缩在营里当缩头鸟,吐谷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
粗鄙的辱骂声此起彼伏,混着战马的嘶鸣,在营地外上回荡。
与此同时,剩下的府兵纷纷取下弓箭,将事先写好辱骂文字的木简绑在箭杆上。
随着“放箭”一声令下,百余支绑着木简的箭矢“咻咻”射向营内。
有的钉在毡帐上,有的落在空地上,木简上的字迹在阳光下格外扎眼。
帐内,营外的辱骂声像针一样,扎进夏侯顺的耳朵。
他这些时日,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在那些扎心的“真相”刺激下,眼中最后一丝克制彻底崩裂,一把抓起嵌玉马鞭,朝着帐门狠狠抽去,毡帘瞬间被抽得粉碎。
“追!”
“全军听令,给我追!”
夏侯顺歇斯底里地怒吼,声音因暴怒而沙哑:“一定要将陈宴抓住,本太子要将他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