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宴原本平静的神色瞬间敛去,眉头紧紧皱起,指尖停在案几上,语气里终于带上了几分讶异:“什么?”
“居然如此邪乎?”
刘秉忠闻言,像是得了确认一般,重重地点了点头,眼底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正是!下官怕京兆府下一个丧命之人,就是下官了!”
说着,再次抓住陈宴的衣袖,语气里满是恳求,声音带着哭腔:“现在能救下官的,只有大人您了!”
“您可不能不管下官啊!”
陈宴见状,指尖覆上刘秉忠颤抖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力道沉稳却带着暖意。
他指腹摩挲着对方冰凉的皮肤,语气沉缓却掷地有声:“老刘,你稍安勿躁!”
顿了顿,又安抚道:“咱哥俩这些年的交情,不会坐视不管的!”
他抬手拍了拍刘秉忠的肩膀,力道加重了几分,郑重做出承诺:“你把心安稳放在肚子里,有本府在,定保你性命无虞!”
老刘这人不仅懂事,还早早站了队,没少给陈某人帮忙,又岂会看着其丧命呢?
刘秉忠浑身一震,攥着衣袖的手猛地松了半截,原本惨白的脸上骤然涌上血色,眼中的绝望被难以置信的光亮取代。
他怔怔望着陈宴,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带着颤音的问话:“真.....真的?!”
陈宴唇角微扬,颔首时下颌线绷得沉稳,语气笃定如磐石:“那是自然!”
这四字落地,刘秉忠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后背的冷汗瞬间被暖意驱散。
他飞快收回手,双手抱拳高举过顶,腰身深深弯下,声音虽仍带着一丝未平的哽咽,却字字铿锵:“下官信您!”
那一刻,眼底的惶恐都褪去了不少.....
基于过往交际建立的信任,刘秉忠很清楚面前这位爷的本事,更知晓其不是食言的人!
否则,也不可能在慌乱之下,第一时间就前来寻求帮助.....
陈宴向后倚靠,背脊挺直,神色重归沉凝。
目光落在案几上未竟的棋盘,黑白棋子错落有致,他指尖轻拈起一枚白子,又缓缓放下,随即以指节在棋盘边缘轻轻叩击。
“笃、笃、笃”,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厅内回荡,每一下都透着深思熟虑。
炭火的微光映在陈某人的眼底,掠过几分谋算。
沉思片刻,他抬眼看向刘秉忠,平静开口:“老刘,这样吧.....”
顿了顿,指尖停在棋盘中央,一字一句道:“本府即刻调派绣衣使者,十二个时辰贴身护你左右,寸步不离。”
见其眼中闪过惊异,又补充道:“且每四个时辰轮换一批新人,确保他们精力充沛,不留任何可乘之机!”
刘秉忠一滞,眼底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亮,先前残留的最后一丝惶然烟消云散。
此刻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托着般,“腾”地一下快速站起身。
“这再好不过了!”他脱口而出,声音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激动,连带着语气都拔高了几分,先前的哽咽早已不见踪影。
那可是明镜司的绣衣使者啊!
有他们贴身守护,便如同给自个儿添了一层铜墙铁壁。
高枕无忧矣!
刘秉忠整了整官袍,双手再次抱拳,腰身深深弯下,恭敬地朝陈宴躬身一拜:“大人,您的大恩大德,下官没齿难忘!”
声音铿锵有力,带着无比的诚挚与感激。
那一瞬间,这位京兆尹无比庆幸,曾经识人有术,结下了善缘....
陈宴手掌轻轻一按,语气带着几分随和,淡然一笑,催促道:“快坐快坐!”
说着,端起桌案上的青瓷茶碗,浅啜一口温热的茶汤,指尖在碗沿摩挲着,神色已然切换回查案时的审慎,“本府还得先问你,一些相关状况.....”
刘秉忠不敢有半分耽搁,几乎是在陈宴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快速坐回原位,腰身挺得笔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
他眼神灼灼,满脸都是积极配合的恳切,当即应声:“您问!”
顿了顿,又立刻补充道:“大人想知道什么,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哪怕是半点细微末节,只要下官知晓,绝无半分隐瞒!”
老刘很清楚,让面前这位爷了解得越详细,就能越快地解决问题.....
提心吊胆的日子,多过一日都是煎熬啊!
陈宴将茶碗轻轻搁在案几上,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残留的温热,似在梳理纷乱的线索。
片刻后,眨了眨眼,眸光流转间掠过一丝沉吟,随即看向刘秉忠,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老刘,你对这三位的家世背景,了解多少?”
刘秉忠闻言一怔,脸上的恳切之色顿了顿,下意识地喃喃重复:“家世背景?”
眉头微蹙,眼神里浮出几分不解,先前因有了庇护而安定的心绪,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提问搅得泛起一丝疑惑。
他斟酌着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大人,您问得是关于哪方面的?”
在其看来,命案诡异之处全在作案手法与现场痕迹。
家世背景虽也算查案常项,却不该是此刻最先追问的重点,故而难免有些摸不透这位爷的用意。
陈宴眉头微微一挑,双手抬至胸前,十指交叉相扣,手肘撑在案几边缘,姿态闲适。
“就出身,过往经历,” 他缓缓说道,语速不急不缓,每一个字都清晰入耳,“然后还有家族财力什么的......”
说到这里,摆了摆手,语气变得随意了些:“也不用太详细了,简单说说就行!”
刘秉忠垂眸略作回忆,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膝头,脑海中飞速梳理着两位参军的过往。
片刻后,他抬眼看向陈宴,神色已然清明,语气沉稳地缓缓开口:“韩参军与张参军,皆是长安本土人士,家世虽不算显赫,却也都是清白人家。”
顿了顿,喝了口茶润了润喉,继续说道:“韩参军早年并非文职,而是府兵,在边境戍守多年。”
“他作战勇猛,屡屡冲锋在前,靠着实打实的战功累积,一步步从寻常府兵擢升,最终调回京兆府,任司录参军一职,主管文书簿册与案牍核查,做事向来严谨细致。”
提及张参军,刘秉忠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赞赏:“张参军早年只是,长安县衙的一名普通衙役.....”
“但他心思活络、观察力极强,更难得的是心性正直、不畏权贵。”
“当年跟随县尉办案时,屡屡凭借细微线索破获棘手大案,且始终秉公执法,从不徇私舞弊,下官当年便十分赏识他这股韧劲与正气。”
他微微前倾身子,又补充道:“后来下官调任京兆府尹,便特意将他提拔至府中,一路擢升为法曹参军,专司刑狱诉讼之事。”
“他经手的案子,从无冤假错漏......”
陈宴听着听着,眉头忽然微微一蹙,指尖在案几上停住,目光悠远了几分,似有一张清晰的面容在眼前浮现。
他看向刘秉忠,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求证:“这张参军不会就是,常随你左右的张胤先吧?”
刘秉忠闻言,重重一点头,眼底满是惋惜:“正是他!”
“嗯。”
陈宴应了一声,眉头舒展些许,随即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聚焦在刘秉忠身上,追问:“那李少尹呢?他的家世与过往,又是什么情形?”
刘秉忠闻言,身子微微一正,神色比提及前两位参军时多了几分郑重,缓缓开口:“李少尹出身陇西李氏,乃是名门之后,说起来,还与李璮督主是族兄弟关系.....”
陈宴端起案上的茶碗,茶盖轻轻拨开浮叶,浅啜一口,温热的茶汤滑入喉间,稍作沉吟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带了几分求证的问道:“他应该是陇西李氏的旁支吧?”
刘秉忠重重一点头:“正是!”
话音刚落,便缓缓摇了摇头,眼底的惋惜之色愈发浓重,像是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阴霾。
他垂眸望着膝头,语气里满是唏嘘与感慨,带着几分怅然:“李少尹出仕这些年,虽说顶着陇西李氏的名头,却没从宗族里得到多少实质性帮扶。”
“宗族核心一脉向来看重利益与权势,他这旁支又家道中落,那些宗亲哪里肯真心提携?”
“他能从一介没落旁支子弟,凭借着自己的才干与勤勉,一步步坐到少尹的位置,全是靠自己实打实的本事.....”
说到这里,他声音低了几分,满是惋惜,“可惜啊,天妒英才,这般有能耐又沉稳的人,偏偏遭此横祸。”
最后,刘秉忠像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怅惘,重重地叹了口气:“唉!”
陈宴静静听着,指尖在案几上的叩击声渐渐停歇,缓缓颔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道:“本府大概心中有数了!”
随即,便撑着案几站起身,身姿挺拔如松,先前的沉吟之色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果决。
他看向仍沉浸在惋惜中的刘秉忠,语气带着几分体恤:“老刘,你受了这等惊吓,心神定然不宁,现下便在这万年县衙好好歇息.....”
稍作停顿,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剑,朗声道:“本府这便动身去京兆府,替你查案缉凶,如何?”
刘秉忠闻言,当即也猛地站起身,眼神坚定,先前的惶恐与颓丧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一腔赤诚与决绝,朗声说道:“下官随您一起去!”
有这位爷在,就有主心骨和底气,他身为府尹,岂能置身事外?
即便不能冲锋在前,也愿在旁辅佐这位爷,尽一份绵薄之力!
陈宴见刘秉忠态度坚决,颔首应道:“那好!”
他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孙象白,吩咐道:“先派人火速前往明镜司,请个仵作过来!”
孙象白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躬身:“遵命!下官这便去安排!”
随即,陈宴的目光,转向后边站着的刘穆之与高炅,“穆之,阿炅,你二人也随本府一同前往!”
“其余人留守县衙,阿襄你来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