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三年的奉天殿,此刻静得能听到银针落地的声音。所有目光都死死锁定着天幕,仿佛那上面正盘旋着一头即将吞噬一切的洪荒巨兽。
天幕上的文字,不再仅仅是描述战事或朝争,而是投下了一枚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惊天炸雷:
【崇祯九年(后金天聪十年,1636年)四月十一日,皇太极在盛京(沈阳)举行隆重典礼,受“宽温仁圣皇帝”尊号,改国号为“大清”,改元崇德。正式宣告大清王朝的建立。】
“……清?”李善长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第一个打破了死寂,“他们……他们真的改国号了……从‘金’,改成了‘清’!”
虽然早在看到“后金”这个国号时,洪武君臣就已根据历史教训推测他们若入主中原必会更改国号,甚至猜到了可能就是“清”。但当这一切被天幕以冰冷的事实呈现出来时,那种冲击力依旧无比骇人。
这意味着,那个起源于白山黑水之间的蛮族政权,已经彻底褪去了部落联盟的外衣,完成了向一个旨在争夺天下正统的封建王朝的蜕变!他们不再满足于劫掠边关,他们的野心,是整个天下!
“砰!”朱元璋一拳狠狠砸在御案上,震得笔架乱颤。他的脸色铁青,牙关紧咬,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声音:“来了……到底还是来了!这群豺狼……他们不仅要钱要粮,他们要的是咱汉家的江山!要的是咱华夏的冠冕!”
一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感觉瞬间攫住了殿内每一个人的心脏。
天幕并未停止,而是以更详尽的文字,勾勒出皇太极是如何一步步为这个新王朝奠定基石,而那画卷的每一笔,都浸透着大明北疆的鲜血与屈辱。
【皇太极即位后,东征西讨,锐意进取。崇祯二年(后金天聪三年,1629年)十月,亲率大军绕道蒙古,突破长城喜峰口,首次入塞,兵临北京城下,京师震动,史称“己巳之变”。】
【崇祯七年(后金天聪八年,1634年),再次统军绕道蒙古,从宣府、大同等地破口入塞,蹂躏京畿腹地。】
【崇祯九年(后金天聪十年,1636年)十二月,皇太极以朝鲜“助明败约”为由,亲征朝鲜,迫使朝鲜国王李倧出降,签订城下之盟,朝鲜断绝与明朝的宗藩关系,奉清朝为正朔。】
【与此同时,皇太极持续对蒙古用兵,最终于崇祯八年(后金天聪九年,1635年)彻底灭亡蒙古察哈尔部,俘获林丹汗之子额哲及其部众,并获得元朝传国玉玺。漠南蒙古诸部尽数臣服于后金(清)。】
蓝玉双眼赤红,怒吼道:“朝鲜也降了?!蒙古也完了?!这皇太极……这皇太极是要把我大明所有的臂膀一一斩断啊!”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在捕鱼儿海横扫北元的功业,在二百多年后被人以更彻底的方式复刻,而对象,却换成了大明朝自己!
朱棣的脸色苍白如纸,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亲征蒙古的艰难。他五次北征,耗尽心血,也未能竟全功。可这皇太极,竟能……“传国玉玺……连传国玉玺都落入了他们手中……”他喃喃自语,这意味着一种天命所归的象征,正在发生可怕的转移。
朱元璋颓然向后靠在了龙椅上,一股深切的无力感如同冰水般淹没了他。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而苍凉:“看到了吧?都看到了吧?咱,还有老四,咱们父子俩打生打死,把残元赶回了沙漠。可结果呢?咱大明到底还是没能真正解决北边的祸患……咱刚死没多久,他们就敢在土木堡俘虏大明的皇帝……现在,更是养出了比蒙古人更狠、更狡猾的女真……”
他抬起眼,望着殿外仿佛没有尽头的天空,眼中充满了不甘和痛苦:“中原……难道就真的逃不过被胡人践踏的宿命吗?就算他们改名叫满族,改国号叫清……换汤不换药!他们终究不是汉人!他们不懂咱的礼仪纲常,他们只要土地和奴隶!”
天幕的消息,如同最凛冽的寒风,瞬间吹遍了整个南京城。那“大清”二字,仿佛带着关外的冰雪,冻僵了每一个听闻此讯的大明子民的心。
在国子监,斋舍内鸦雀无声,随即,不知是谁先发出了第一声压抑不住的哽咽,紧接着,悲泣声此起彼伏。黄子澄伏在案上,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泪水打湿了面前的宣纸。“神州陆沉……神州陆沉矣!”他痛哭失声,“靖康之耻犹在眼前,崖山之恨未满四百年!为何?为何苍天要再降此劫于我华夏?!这‘清’字国号一出,岂非宣告胡虏志在天下?”
在客栈中,齐德(未来的齐泰)如遭雷击,怔怔地站在原地,任由手中的书卷滑落在地。他透过窗户,望着北方,仿佛能看到铁蹄踏破山河的景象。“大清……大清……”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刀割般疼痛,“国号已立,蛮夷僭称皇帝……这已非边患,而是倾覆之祸!大明……大明该如何是好?”巨大的危机感和茫然失措让他浑身冰冷。
方孝孺的住所内,一声悲怆的长啸穿透门窗。他面向北方,涕泪交加,猛地跪倒在地:“皇天后土!实所共鉴!胡虏无道,窃据神器,僭号自立!吾辈读书人,纵百死而不能令其改弦更张乎?!气节何在!天理何存!”他的哭声不仅仅是为未来的国难,更是为一种文明可能再次倾覆的绝望。
奉天殿内,朱元璋的无力感渐渐被一种刻骨铭心的痛楚和极其强烈的警惕所取代。 他看着天幕上皇太极东征西讨、整合蒙古朝鲜的功业,再想到如今洪武十三年的现实,一股更深的焦躁涌上心头。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殿下每一位能征善战的将领——徐达、汤和、冯胜、耿炳文、蓝玉!
“你们都看到了?!都听到了?!”朱元璋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他指着天幕,“二百年后,咱汉家的江山,就要被这些女真鞑子夺了去!他们甚至不再满足于‘金’号,而要叫‘清’!要当皇帝!”
他话锋一转,声音沉郁下来,带着一种冰冷的现实感:“可是现在!现在呢?徐达,你告诉咱,眼下辽东是个什么光景?!”
徐达立刻出列,神色凝重地回奏:“回陛下,如今辽东大部仍被北元余孽纳哈出盘踞,其势力以金山为根基,拥兵自重,时常寇扰我边塞。我朝虽已于洪武四年设辽东卫,后于洪武八年改设辽东都指挥使司,然纳哈出未灭,辽东并未完全平定,诸卫所扎根未稳,控制力主要限于辽南一带。”
“没错!”朱元璋一拳砸在御案上,震得茶盏乱响,“现在辽东还不是咱完全说了算!还有一个纳哈出挡在那里!但是——”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无比,逐一扫过众将的脸:“纳哈出,迟早会被你们碾碎!辽东,迟早会彻底变成大明的辽东!等到了那一天,你们,给咱把眼睛擦亮了!把刀子磨快了!”
他的语气变得无比森寒,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预判和决绝:“给咱牢牢记住天幕上这个名字——‘女真’!尤其是那个建州女真!给咱像篦头发一样,把辽东乃至更北边的山林水泽,篦上无数遍!凡是能拎得动刀枪的女真部落,有一个算一个,尤其是那个……那个叫什么猛哥帖木儿的(他知道此名源于天幕提及的努尔哈赤六世祖)部族后裔,给咱往死了打……”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抹骇人的厉色,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就绝不姑息,绝其萌芽!咱不管他们现在看起来有多温顺,有多弱小!天幕之言,就是未来的血证!咱宁可错杀一片,也绝不能放跑一个可能成为‘努尔哈赤’、成为‘皇太极’的祸根!绝不能给他们在二百年后崛起、建立什么狗屁‘大清’的机会!”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这番充满血腥气的指令让殿内一些文臣暗自心惊,却也让蓝玉等悍将眼中冒出嗜战的光芒。
“辽东都司要建好,要给咱变成最坚固的堡垒!”朱元璋最后几乎是在咆哮,“将来,给咱把路修过去,把堡寨修过去,把百姓迁过去!把那块地给咱牢牢占住了!绝不能再让任何蛮族有机会在那里坐大!听见没有?!”
皇帝的怒吼在奉天殿中回荡,充满了基于未来恐惧的先发制人式的狠厉。一个尚未完全统一的辽东,和一个来自二百多年后的恐怖预言,促使朱元璋下达了这条意图彻底扭转历史轨迹的、冷酷无情的命令。
殿内众人,无不感受到这股决绝的寒意,而那份因“大清”建立而来的震撼,也化为了沉甸甸的、需要用刀剑和鲜血去应对的现实压力。